这些江县令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又能如何呢?
他不过是一县父母官而已,他可以把黄杨县打理得富庶繁荣。
可是,朝廷如何拨银子,选择养兵,还是选择建园子,还是充容后宫,那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他只能盼着朝廷再富一些,好歹能够漏些银子给百姓和边境的战士。
然而,这种心态,实在是太懒政了。
江县令跟江夫人举案齐眉,从不把江夫人当成普通的后宅妇人,平日里有事也是会同江夫人商量的。
眼下江夫人直接戳破江县令天真的想法,江县令叹一口气,也只能默默将这种心思收起来。
盼着那些眼里心里没有百姓的人手里漏下一点钱财来救济百姓?
是他妄想了。
江夫人见江县令还能想明白,才没有那么生气:“我看你这官是当的太顺畅了!别的不说,我就问问你,你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多久?”
以前他们夫妻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愁的是以江县令这耿直、一心为百姓,不与官场同僚同流合污的性子,只怕是被发派到这偏远的边境小城来,该要在这里蹲守一辈子了。
那时候想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黄杨县的富庶远近闻名,上一级的官员已经来了好几批,对黄杨县十分满意。
对着江县令自然也是一顿夸赞。
只是这夸赞……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虚情假意,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统统都传递出一个意向来——江县令只怕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了。
真心认为江县令才干出众的,想要提升他去更好的地方,做更大的官儿。
虚情假意的呢,则是看中了黄杨县的富庶。
这等边陲小城,天高皇帝远的,父母官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江县令当初能够一声令下给南枝划拨荒地,那别人坐上这个位置,也可以让南枝“捐献”给县衙更多的钱。
江夫人喜欢南枝,一面担心丈夫的前程,一面也担心南枝的将来。
“你什么性情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会苛待南枝,也不会觊觎南枝的收益,便是有事需要她付出,那也是为了百姓。”
“可换一个人,你保证他能一样对着南枝这大笔的财富不动心吗?”
“眼下看着南枝倒是好,可保不齐什么时候那制糖的方子就是她保命的资本了。”
江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江县令,直说得江县令面红耳赤:“夫人,是我不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江夫人见江县令道歉诚恳,才算是消了气。
“罢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罢了。”
“谢谢夫人理解。”
“先别急着谢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当真觉得这制糖的方子给到朝廷,或是任何人,会比放在南枝手里好?”
江县令皱眉思索,半晌才道:“难。”
南枝什么性情,他们都知道了。
虽然都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卫家还有什么底牌藏起来了,但都觉得南枝的发展属实太顺利了一些。
就是那打井,城外那荒地几十年来怕是有无数人都去试过,没有见到一点水。
怎么就南枝一打就打出来了?
江县令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井眼的事情,最后只能猜测,还是因为南枝有钱。
南枝有钱,便可以打到地下数十米深,比普通人随随便便挖的几米井要深多了,所以才会有水。
然后两个庄子,那也是因为南枝有钱有背景,所以才能弄到许多奇花异草的种子,才能够打出名声。
然后再加上一些新奇的手段,才能发展得这么好。
江县令他们都觉得南枝这是有底气,所以发展顺利。
发展顺利之后呢,又想着还利于民,所以,南枝不管做什么,给雇工、庄户开出来的条件都十分优越。
江县令他们始终还是觉得这是因为南枝还保留着的良善使然。
但是再换个人来,未必就有这么顺利,也就未必会有心思想着还利于民了。
南枝在这里一个庄子,里里外外雇两百人,两百人背后便是两百个家庭,至少是一千人。
工坊里目前光女工跟杂工就有五千人,甚至比有些乡的人都多了。
得亏黄杨县地方大,所以工坊才能一再扩建。
新建的玻璃工坊、陶瓷工坊、橡胶厂、糖厂,还有马场跟药园,都在陆续招人。
招一个,就是救一家。
连江夫人都不免感慨:“伯棠,你觉得,真的还有别的人能够做到南枝这样吗?”
江县令缓缓摇头。
别说别人了,连他这个在官场里“格格不入”的父母官,也做不到把自家的产业拿出这么多来,供养这么多百姓。
江夫人道:“所以不是我偏疼南枝,不是我总想为了南枝谋福利,当初若是没有把那块地留下来给南枝,没有顶住那么多觊觎南枝,想蹭南枝光的人,南枝如今还会坦然地在黄杨县开办后面这么多工坊跟马场药园吗?”
“一旦她把这些工坊跟庄子都迁走了,黄杨县还能有如今的景象吗?”
江县令摇头:“必然不能。”
到此时,夫妻二人心里已经十分的清楚明白了。
是南枝成就了如今的黄杨县。
她原本可以揍得更高更远的,但是她没有。
是因为她一直如此善良,如此大度,所以大家才觉得她“本该”奉献出来。
江县令沉思良久:“罢了,原本今年就到了我的述职之期,老师原本想着让我去渭南接他的班,但是现在想来,只有我们留在黄杨县,才能够护南枝周全。”
江夫人也是这个意思:“钱财是赚不尽的,况且靠着南枝,咱们家在黄杨县的那几个钱庄、酒楼、车马行跟绸缎庄,今年的利润又较去年翻了两番,算下来,比往年在清河时的进利还要高上三成。”
唯一就是江县令的官场生涯了。
江县令倒是自己很看得开:“罢了罢了,我当初为何而来,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这性子,在别处也不合群,迟早还是会被排挤去偏远小城的,倒不如守住这黄杨县,做个真正的父母官。”
江夫人笑道:“你能有如此想法真是太好了,其实凭着咱们奕初跟允承的关系,咱家也跟西川候脱不了干系,能够留在西川,西川候多少能护住咱们,比老师也不差什么了。”
“此言甚是。”
江夫人笑道:“这是你这一面的,我倒是还想着让奕初跟南枝多多的接触,往常他们关系不错,但我如今瞧着,南枝倒是对那个段熙元颇为信赖,不知道咱家这个憨小子,什么时候能开窍。”
江县令哈哈大笑,拉住江夫人的手:“这个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为夫当年不是一样憨,但还不是娶到了夫人?”
江夫人脸上一红,抽出手拧了一把江县令:“老不修的,当年就是我爹听信了你老师的吹嘘,还当你是个宝,执意让我嫁给你。”
“那你后悔吗?”
“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