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赫舍里与康熙口角之后,挫败而归,这几日一直不大安宁,安琪儿拿着雨前龙井送到赫舍里跟前,浅笑道:“小姐,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尝尝。”
“搁下吧,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晚膳我就不吃了,贵人们散去后,你给我送些茶点,听三管家说今个不一般,鳌拜家的小姐要来,你让丁香,桂圆,雅致,小巧几个大丫鬟过去伺候,必定要伺候仔细了,虽说这是大夫人安排的活,咱们不该插手,可大夫人今日到白云观随督察御史夫人严氏一同进香去了,怕是来不及照应,即便如此,你也要仔细吩咐,不可丢了赫舍里氏的脸面。”赫舍里浅笑着说,她其实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
进宫可不是件好事情,那可是个晚上脱下鞋子,第二天不知道能不能睁开眼睛的地方,更何况进去了她就是宫里的女人,再不是现在的赫舍里,可是她还能怎么样?
康熙六年是个不太平的年月,会到紫禁城已经足足六年,六年风雨也没有改变她的性子,一晃眼母亲乌拉氏和蒙古他们已经回杭州几年了,每一年除了年初年尾报个平安,在没有多余的信息。
今年从正月开始闽浙一代就在降雨,河水冲散了堤坝,万顷良田化为乌有,早春直隶,山东,山西,甘肃又是旱的寸草不生。
皇上用军粮赈灾,才闹得绿林营闹事,有了瓜尔佳氏的惨案,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怪不得谁。
“小姐,杭州有封信过来,却不是夫人送来的,此人是陈公子推荐给小姐的,是个浙江漕帮的人,不知小姐见还是不见?”安琪儿神情紧张的说。
“准备男装,我们步行过去,不要惊动玛父。”赫舍里苦笑,玛父一只反对她和周家,陈家的来往,这陈氏和台湾的郑家交往甚密,玛父言道这陈家早晚招祸,断不能招惹。
陈廷敬只是陈家一个旁支,他案子结了以后便回到山西读书,除了年头年尾寄信祝贺玛父安康以外,和赫舍里家并无交往。
倒是在浙江做生意的陈近南父子,借着这个机会,一次有一次的觐见,到都给玛父辞了。
这陈家是做粮食酒水生意的大商户,富甲天下仅次于曹家,和曹家交往甚密,所以自己该找个陪客,这人曹寅最好,只是曹寅办事一向妥当,此事委实出格了一些。
“你把此信交给曹公子,你告诉他让康熙爷陪我去一趟,也许就有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局,毕竟读书安不了社稷,只是一个通道罢了,你告诉曹寅,你就说今个让康熙爷辞了伍先生的课随我去,我不会让他白跑,除了他谁把我带出去,都必然会让玛父雷霆震怒。”赫舍里咬着嘴唇说,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跟康熙同行,可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私自离家挨一顿打倒是不怕的,就怕玛父震怒安琪儿遭殃,这节骨眼上断不能出任何闪失,就像康熙说的,认命她还有个皇后的名分,不认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纳兰明珠绝对不敢让容若娶皇上看重的女人,如今缺粮饷是朝廷里的大问题,若能够用这笔粮饷让康熙改变他的决定,迎接喜欢他的海珠儿入宫那就好了,至少她不用二十五岁就死。
“小姐,这怕是不妥,咱们是奴婢,怎么能指挥主子,就算皇上喜欢你,你也不能坏了规矩,博尔济特氏的皇后一开始也是顺治爷的青梅竹马,末了怎么着,还不是红粉骷髅,你且要记住女人的本分。”安琪儿本也不欲教训自家小姐,可是她是安排跟着进宫的人,所以也只得跟着提点。
“什么男人女人的,不到最后,做不得数,你把那件那件紫色苏绣牡丹常服给我拿过来,我自己去见皇上,我听说他累了,在这里歇下了。”赫舍里轻声说。
“您不是躲着吗?皇上和大人在前厅叙话,中堂大人一早叫您过去,您不是说昨晚受了风吗?”安琪儿笑道,拿着宛若银月生辉的脸越发的惹人怜爱,这些个日子,他出落得倒是亭亭玉立惹人怜爱。
“此间不是多了一档子事情吗?你倒是最近嘴皮子越发的活泛了,到叫我刮目相看。”赫舍里冷声说,安琪儿看这倔强中略带天真的小姐,用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说:“给我看看,我们家小祖宗脸红脖子粗的样。”
“仔细我撕你的皮,你这小蹄子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赫舍里虽是如此说,却伸手和安琪儿嬉闹起来,一时间银铃般的笑声传出,门外的康熙不禁莞尔。
“咳咳,这病的可真厉害。”康熙咳嗽了两声,沉着连进去,赫舍里跪下道:“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朕又不是老虎,你这般怕朕怎么进宫?”康熙第一次见她素装打扮的样子,一身白色的小袄,紧贴着身子,那日月盘龙扣,有两颗开着,露出细致曼妙的脖子,那宛若青丝般的秀发垂在肩上,鬓角上缠着几朵用发丝编成的玫瑰花,虽说连花钿都没缀上一朵,但是风韵犹加了。
康熙伸手抚摸那柔顺的长发,却见赫舍里面露绯红那双乌溜溜的剪水瞳仁嵌在那张近日清减的脸上,羊脂白玉般的面颊上有几分苍白,那浓郁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冷不丁的给人一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感觉,透出一种秀气逼人。
这赫舍里的美貌倒也不是很难得,一般的绝色罢了,撩人的是一百次看,一百个样,每一次均是不同,明明是一张脸,风情却是万种,更难得的是肯为大清国操心,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聪明劲。
“皇上,这于理不合。”赫舍里颤声说,却给康熙拦腰抱起。她的鼻孔闻到一股子别样的沉香味,不经意间唇被撩拨了一下,康熙带着一种戏谑,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赫舍里的脸。
“告诉朕你是谁?”康熙那双漆黑的瞳仁透出一种迷人的诱惑,此刻他身上透着一种撩人的魅力,赫舍里不能否认这皇上是个迷人的男子,可是这毕竟也是一朝天子,自己独占不得,既然独占不得,那就不如放手。
想到这里这销魂的暧昧便带了一种痛,这种痛痛彻心扉,让赫舍里难以负荷,她终究不是她的良人。这辈子压抑在这人间悲剧中总不算一个好的角,就算人生如戏,也用不着如此作践自己,为一个名分耽误了一生,更何况这一生只有九年,恩宠谁知道能不能延续九个月?
心许流年,荡漾何方?赫舍里突然觉得身子很软,软的没有一份力气。
“我只是一个女人。”赫舍里低声说,这一刻她觉得心里惶惶的,透不过气来,看来这后世称颂的一代圣君,千古一帝,也不过如是,也只是个七情六欲俱全的男人。
他散漫邪魅的笑容,就如同那深邃静默的海洋,让人捉摸不透。赫舍里浅浅的一笑,神态中有些惆怅若失。
“还有呢?”康熙定定地问,过去他只觉得论地位和品貌这女子都是一等一的,可是论才智还是比不得苏拉麻姑,论胆气也输了不少,且不说这别的,单凭那日赫舍里那暗藏心机,左右逢源的言语,康熙就拿不准日后赫舍里会不会为了赫舍里家搪塞朝廷。
可听她刚才的言语,便知道这女子生性淡泊,本不愿意进宫,再加上方才在外面拦住的管家的信件,便知这女子心怀社稷,她既然一心想要逃离进宫,那不放进去看看怎么逃?
老祖宗当年一直想要逃离圣祖皇帝,可是一辈子待在大清宫,不也这么一辈子过去了,后悔无奈,心痛自怜又能怎么样,他是天子难不成还配不上她?
“赫舍里不知道。”赫舍里有些心虚,耳根子有些红,胸口闷得要命,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被控制的感觉。
那样的眼睛,醉人却霸道的神色,那种天然流露出的王者之气,都让赫舍里透不过起来,就觉得头顶上的天,都不如他重,这种压迫和折服,恐惧和迷乱交融的感觉,就把她的心悬在一线上。
“那朕来告诉你,你还是朕命定的女人。”康熙定定的说,似乎带有那种介乎于灵魂的呼唤,赫舍里心中突然间弥漫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皇上,奴婢想和您打个赌,就赌科尔沁亲王会逼宫还是回去如何?”赫舍里轻笑着问,如今软禁鳌拜之后惹怒了几位秦王,均要进来清君侧,隆科多,吴六一,以及涉案的刑部官员,今下午就给抓了,皇上不回去就是躲这些人,距离交出军饷的日期只有不到七日,可国库里没有粮食。
这皇上私自用军饷收买人心,是伤了国本,此等事情一旦爆发,废帝都是眼皮子地下的事情,可是康熙爷今天下了朝就在看戏,这火烧眉毛了,他看白门楼,这吕布董卓跟汉献帝的故事有点意思,那么当朝谁又是袁绍,谁又是曹操?如何破局而出呢?
“他们都是大清国的栋梁自然不会逼宫,若是逼宫,朕不过被废,你玛父只怕性命难保,所以赫舍里你有什么话你说吧?”康熙笑了笑,心道:你就是个孙悟空你也逃不出我这如来佛的手掌心,要不然我这皇上不就是吃白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