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不是记载了心里，而是原本就有的东西，才想到去翻找而已。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文道坐在那里，感到一阵空虚。他的脑子好像空了一样的，失去了某一段记忆似的，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才会这样。
文道想起自己之前画的那副同样是风景的画，便起身去找。那副画看上去与这一副又很不同，但两幅都很明显，是描绘湘西的风景。
他在小画室里头呆了好长时间，大约是他画画时间的额两倍之后，终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副天使图不见了。
文道感觉到一阵空虚又苍凉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被偷走了一般的。
夜晚的寝室之内，白琅等待着崔乃文的呼吸均匀，进入梦乡之后，才将一直藏在自己口袋里头的几张纸拿出来，展开，放平，开一盏小灯，阅读起来。
白翔宇弄来的东西都是官方的记录，从崔教授出生开始，便有十分详尽的记载。白琅一条一条的读过去，一边读，一边查，都没有看出什么纰漏来。从一个客观、陌生的角度看过去，崔教授的履历应该是无可挑剔的，正是一个潜心艺术造诣，同时热衷于训练年轻脑瓜的老学究的姿态。他在中国美术学院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换来了丰厚的资历和德行，个人资产方面，除了获得了一些名家字画之外，也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别墅，初次之外，就是老城区的一间小小公寓，并没有别的房产和多余的金融资产在名下了。
白琅盯着那几页东西反复的看，却也没看出一点端倪出来。再顺着个人生平履历读上去，白琅终于看出一点苗头来。在崔教授的每一个人生节点里，包括评副教授，结婚，评正教授，系副主任，正主任，再到几年前成为代理校长，每一步走得都十分踏实，但在每一步之前都伴随着一次大奖的获得。不论是业内评测奖，全国美术奖项，艺术全类奖项，甚至是国际上的奖项，每一次都是因为先获得了这些奖，才发表了不少的学术论文，最终走向了下一个台阶。白琅认真的将崔教授所获得的那些奖项抄录下来，又去找寻崔乃文曾经提到过的关于崔教授的个展，官方已经将将要展出的画作展品的名字公布出来了，比对之下，竟然有许多作品都在展出范围。
这几更加让白琅感到困惑了。
“既然是得了大奖的作品，那就代表有极高的收藏价值。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售出呢？”白琅喃喃自语着，继续查阅崔教授曾经举办过的个展，结果令人吃惊。崔教授竟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开过个展了！
在白琅对于现代社会不算多的了解之中，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一个既不卖画，又不办个展的画家，却非常醉心在各种比赛的参选上头，图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图个好名声而已么？
白琅又在网络上搜索查询崔教授曾经卖出的那些画作，那些明码报价的能够被查询到的东西，都是一些小型插图类画作，即便有大型的油画，也似乎与他得奖的那些作品的名称格格不入。而但凡是没有出售的画作，都因为版权问题不能够在网络上搜寻出来。白琅将那些获奖并会在这次个展上进行展出的画作名字圈列出来，准备到个展上好好看看这些画。
“唔，你还没睡啊。”
崔乃文翻身的时候感到屋子里头还有光亮，便呓语般的开口。
白琅叹了口气，只得将台灯关上，爬上床去睡觉了。一连好几天，白琅和崔乃文出门的时候都会遇到白翔宇，拿着各种好吃的酸奶三明治、芋泥肉松三明治在宿舍门口等着她们出门。崔乃文不想白琅对于美食如此的感兴趣，这些东西不能够打动她，但是每天早上看到白翔宇站在那里等待的感觉似乎还不赖。白翔宇作为校园之中首屈一指的大帅哥，也受到许多女孩子的追捧，为了虚荣心作祟，崔乃文便也不对白翔宇的所作所为感到厌烦，开始容许了他每天出现在身边了。
至于那些好吃的呢，自然是进了白琅的嘴巴。她每天几乎都能够吃到新鲜的东西，同时感叹着人类花费在研究这些吃食上面的精力。
“唔，这些三明治，还有司康，简直就是人类之光啊。”
白翔宇看着白琅一边走路一边玩命想要将自己的腮帮子塞满的样子，也不由得感受到了一点可爱来。
“人类之光多得是，空调，飞机，这些不都是么？”
想到那个会在天空上飞行的，轰隆轰隆的大家伙，白琅便瞬间联想起了自己吐在文道身上的不好的经历，脸色立刻变化了起来。
“文道呢？怎么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白琅问道。
白翔宇懒洋洋的将双手放在头顶，后背往椅背上头一靠，便道：“你以为每个将要毕业的研究生都像我这样的清闲么？他早早就找好了实习的地方，已经开始上班去了。”
“上班？”白琅夸张的重复了一番这两个字，看着白翔宇的目光闪烁着，“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他会上班的呀！”那语气之中充满落寞，好像没有告诉白琅就径自决定去企业上班工作，这其中的罪过简直堪比始乱终弃了。
白翔宇看着她那样不知不觉生气的样子觉得非常好玩的，便忍不住的逗弄她起来：“他没有跟你讲啊？那是他的不对。可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跟你说呀？你是他的什么人啊？需要他不管做什么，都必要跟你有所交代的？”
白琅语塞住了，的确，她跟文道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要说有，也是文道一直在倾尽全力的照顾她，帮助她，还接受了她夸张的故事。但是文道的人生，并不需要对自己交代的呀。
“那，他去了什么地方实习啊？”白琅闷闷的问。
看着他们聊得火热，崔乃文也不再去画他们的手手脚脚了，过来插进他们的谈话之中的。
“什么，文道去实习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说好要留在学校里，接我爸爸的班才对的么？”
白翔宇翻了个白眼，听不得崔乃文那样关心文道的样子，想了一会便说：“我倒是没有听老师说过些什么的，似乎他也不很清楚文道去实习的事情。至于他去了哪里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家地产公司来的。”
这样啊。白琅在心里气闷，嘴上并不说出什么啦，趴在桌子上头闷闷不乐，便代表了自己的心情。至于崔乃文呢，看不到文道，心情也烦躁了起来，连带着对白翔宇的态度也变得差了起来。
白翔宇才真的事想要气闷的人呢，明明他才是陪在两个女孩儿身边的人，但是这两个人心里都在惦记着文道。
被惦记的那个人心里也有自己惦记的事情。自从那副天使图丢了之后，文道便总觉惴惴不安的。本来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画儿，丢了也丢了。可是一来，那间小画室是甜甜上锁的，钥匙只有自己才有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一幅画消失不见呢？
另一方面，他再画室里头放了两幅画，还有一幅画白羊山的图画也是完成了的，怎么那一幅就还完好的，没有被拿走？
尽管很不好意思，可是文道不得不承认，在画那副天使图的时候，他心里不由自主想得的确是白琅。如今那副画丢了，对于文道来说，就好像是白琅会出事一样的。这样一来，这副画即便丢了，他也不敢画出一幅新的来，生怕再出现什么变故。
这种担忧如此的真实，以至于文道在梦里都梦见了白琅的脸孔，本来两个人正在校园之内好好的走着，结果走在前面的白琅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好像那副丢失掉的画作一般的，再也没有了音讯的。几次三番都被这样的噩梦惊醒，文道在黑夜之中穿着粗气，那种失去白琅的真实感觉让他感到一阵一阵的虚脱。
头更疼了，文道没有去医院，只是胡乱吃了几片止疼药片，也没有去寻找那副丢失掉的画。他总觉得在什么关键的时刻，那副画会自己跑出来，就好像白琅总会在自己的身边。研究生三年级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给学生用来实习的，文道便几乎都花在了窦氏地产的设计部上面，甚至连崔教授那里都没有去过几次。与事先的预期不同的，文道并没有觉得这里的工作让人厌烦，与美术毫无关联，甚至于觉得这种对画作和艺术品的搭配感到很有意思，能够锻炼人品鉴鉴赏的能力。
文道东西学得很快的，那位负责带他的设计师也很快感受到了这一点，也便乐得将一些事情交给文道去做，自己乐得清闲起来。于是文道大展拳脚，不仅将几幅艺术家早起的画作打破了年代顺序，以另外一种艺术形式展现出其中的次序来。他甚至自己动手画了一些装裱的相框和叠加用的艺术品来衬托，倒是展现出了一种独特的表现形式出来。
个展的筹备进入后期，各个独立走廊展区的位置都将进行配合展示，虽然每个展区的设计风格都各有不同，但最终总要搭配起来才可以。
文道对于这样的融合非常有兴趣，只有那位设计师十分有经验的，凉凉的说：“到时候看吧，每每到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平衡和取舍的时候了。不是每一个展区都能够那么幸运的，保持着原本的风格。这就要看哪一部分展区的风格最得到艺术家的青睐，之后所有部分就都会随着这一个风格再进行修改。”
文道愣了，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先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分别进行设计呢？还不如设计出一个整体性的风格来，再让大家统一安排展览才好。”
设计师轻笑了起来：“你以为，那些艺术家们脑子里头都始终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他们的灵感都是天生的，随时随地都能够挥洒自如？别逗啦，你知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卖力的工作，就是因为他们的脑子不够用，他们想不出很好的方法来，才胡集思广益，最终从这里面选择一个他最喜欢的，当做是自己的想法，再去好好宣传。”
文道有些吃惊，那人说得好像这种行为已经是市面上头的惯常操作了，可这样哪里还能算是艺术呢？
“你以为这种事情只有在美术圈才有的么？你知道那些流行歌手吧？所谓的唱作人们。他们的专辑封面上头，制作人的那一栏都填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可是天知道，那都是有人帮他们出的想法，甚至是一个团队最终的结果。而那些歌曲更加不必提了，所谓的原创歌曲，都众筹的结果。有人写曲，有人作词，有人负责把那些东西都编写在一起，有人安排顺序，最后终于形成一张可以大红的专辑，这才是一个所谓的艺术作品诞生的过程。”
文道认真仔细的听着，艰难的问道：“那难道，这些画也是这么来的？我是说，难道这些画作，也并不是一个人画的？”
设计师神秘一笑：“如果你相信这些都是一个人画出来的，那你就坚持你的信仰好了。”
文道看着自己亲手料理过的那些风景画，心中不由自主的便感受到一阵温暖。
“能够画出这样风景的人，不会做出什么坏事的，”文道这样说，“所谓艺术，指得不就是人性么？”
那设计师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一百拍打着文道的肩膀，一边嘲笑起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你知道，人性会变的！！！”
“人性真的会变么？”
白琅在课堂上直愣愣的问出这一句话来，是老师在讲古典油画艺术的课堂上。教授前方的幻灯片上，正在播放着梵蒂冈那些教堂里面各种各样出自于名家之手的壁画油画来，其中不乏一些声名狼藉的大奸大恶之人，老师声称在他们虽然在个人生活上是一塌糊涂的，但是他们在宗教上头是虔诚的。
“做人难道不是一以贯之的么？他再某一个方面的表现是差强人意的，难道在其他方面表现就会好？一个人的道德底线，和艺术造诣，难道可以分开来看么？”
这些都是太过敏感的话题了，时至今日，世界上头也没有一个定论，给这些话题一个终结。白琅就这样直接的问出来，再一次让课堂上的老师感到哑口无言，同时又再度给了她一个重罚的。
“把第三篇课文，《复兴与梦想》抄写三遍。”
开学才两个星期，白琅就彻底变成了班级里的明星人物，几乎每个老师都会被白琅不给品头论足一番，甚至是当场发生言语上的攻击。这样的白琅几乎上了每一位老师的黑名单，不消多时，她在学校里便得到了一个难搞的名声来。
白琅对此感到非常委屈。
“学校难道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好好发问的地方么？如果连问题都不可以问出来，那这些老师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崔乃文花了很多的时间在跟自己的这位好朋友讲，这些老师们存在的意义，跟普通情况跟下的传道受业解惑是不太一样的。与其说是老师，这些人的意义更像是工匠，他们教书的目的在于将这些工具的可能性教授给你，至于那些哲学问题，他们不可能回答你。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下去，就会得到无穷无尽的作业，作为对你的惩罚。
白琅还是不能够理解这一点，对于她来说，老师之所以能够称之为老师，就是要传道受业解惑的，即便他们不能够像当年宋文涛那样的呕心沥血，也应该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德行和水平。唯一勉强符合她标准的人还是崔教授，用白琅的话讲。
“起码他算是个老师吧。”
虽然错过了崔教授的第一节课，但是崔教授显然没有对她上课的表现太过苛责的，甚至还颇有些赏识她的许多见解的，在许多时候，都有想要跟她讨论一番的样子来。但是显然，崔教授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阻挡住了他的这种热情，事实上他整堂课上的感觉都有点那么心不在焉似的，白琅认为他没有发挥出自己应该有的水平。
这回连崔乃文都没有办法替自己的父亲辩驳了。
“他还真的的确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崔乃文有点担心自己的父亲起来的，“按说不应该啊，他最近应该都在筹备自己的画展，不应该这样心不在焉的才对呢？”
白琅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或许你父亲是因为太过于紧张了一些的？要么就是为了筹备画展累的？”
即便是白琅，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皆是因为这些天也全然没见着文道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