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们进入展会会场,是不需要门票的。文道姑且在外面呆了两个钟头,算是给自己的醒酒时间。之后他便按照原路返回去,一路从自己所设计的那片走廊,一路顺着时间线往前走。他怎么会这么傻呢?即便来了窦氏地产工作,没有告诉给崔教授,也该想想自己筹备的究竟是谁的画展。
就算他没有去问这件事情,也该留意过那些画的风格。很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线路的前进,文道看大的那些曾经获得过大奖的画,似乎与其他的画作风格特别不同。崔教授似乎有取之不尽的灵感,除了那些固有的湘西风景画,还有一些大面积的抽象派写意画作,甚至是人体艺术描绘,都各自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文道渐渐感到了心脏跳动得似乎距离自己的口腔越来越近了一些的。
尽管在心中默默祈祷,文道终于还是看到了那副画,他一度以为已经丢失的画,那副灵感来自于湘西经历的画。
“为什么……”
文道现下感到了自己有些眩晕的,却不知道是来自于心中的恐惧和气愤,还是连日以来连轴转的阴霾。他看着那副倾注了自己心血的画作,久久都不能够回过神来。其实从那副画丢了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觉悟了。一幅锁在只有他和崔教授有钥匙的画室之中,一幅曾经被老师品鉴过的画作。文道下意识的扭过头来,回顾这大大的会展中心之中,那些风格迥然不同的画作,文道心中涌现出一股悲凉的想法。
“啊,白羊山。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同窗,他的家乡就是湘西白羊山。那时候他才华横溢,深受老师的喜爱,风头一时无两,眼看毕业之后就要接老师的班了。可他偏偏要回到家乡里去,也算是个执拗的小子。那时我便问他,那白羊山究竟是个什么世外桃源的所在,让他这样的死心的塌地。没想到,你这个从来没踏过湖南境内的小孩子也把毕业旅行选在了那里,也是一种缘分了。”
这是崔教授曾经说过的话。
他从没去过白羊山。
按照时间线路的要求,这部分展区就在会展中心最靠近入口的地方,在整个展览的中央区域。而文道就那么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盯着那副天使图看个没完,让进来参观的许多客人都感到不满,但是看看他胸口上挂着的工作人员的牌子,也就作罢了。而另一方面,已经进入了会展中心的白琅和崔乃文,按照导引手册的线路,从整个时间线的最前端,从整个画展的最前面往后那样观看过去。白琅跟着崔乃文,蜿蜒曲折的来到位于会展中心之中最里面的展区,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随口问道。
“我以为,这里作为崔教授的画展中心,他一定要等在这里的不是么?跟那么多前来看画的客人们,交流画画的心得。”
崔乃文忙着翻阅导览上头,对于画作的介绍,随意的向白琅摆摆手:“画展要持续那么多天,总归他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哪有那个时间呀!不过今天是开展的第一天,他应该会出现吧,或者今天闭展之后谢客吧。”
原来如此,白琅笑意盈盈的看着崔乃文:“所以你今天来看画展,是准备要见见你父亲的缘故么?”
一股红肿颜色慢慢从崔乃文的脖子上面升腾起来,缓缓蔓延到了整个脸庞,瞬间从脖颈蒸腾到头顶,看上去粉嫩极了。
白琅忽然感到心情大好的,在那一排的画作墙壁之前,跳跃起来的。
“这长廊布置得倒是不错的,这些装饰和背景板,和画上头风景的柑橘倒是十分雷同的。”为了缓解自己被说中了心事的尴尬,崔乃文装做事很专注于心上这部书的样子出来。
白琅在长廊上面来回来去的蹦蹦跳跳,不久久招来了客人们的白眼。她于是停下来脚步,双手背后的恭着腰身去,看那墙壁上头的画作。
崔乃文这时候走到白琅的身边,拍着她的肩膀指着钱币上头的画道:“你看,这是爸爸早些年的风景画,下时候我就看见过的,是能很传神的勾勒出那段风景和故事的画呢!”
顺着崔乃文的手指看过去,白琅看到了好几幅年代久远的风景画。
“这是……”白琅看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勾勒,和那些犹如还在眼前的秋天一般的颜色来,那些色块和风景,那些边框和记忆在瞬间里重叠在一起的,仿佛把白琅又带回到那她人生之中最快乐的一年里头。
宋文涛那时候带了很多画具来白羊山,他说在杭州成里面,大家都十分羡慕湘西的风景。
“你看我的画,如何?”他们相爱之后,从来没有一次,是如同被控诉的那样的,在宋文涛的房间里幽会。他们通常都在后山上头的空地上面见面,白琅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在宋文涛画画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动作。
在她的见证之下,宋文涛在白羊山的时候完成了好几幅画作,大多是对白羊山风景的勾勒。那时候,白琅觉得宋文涛的画笔简直像是鬼斧神工的,就将那样原本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风景跃然纸上的,将真正的风景融入自己的感情,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你画得真是好看。”白琅眯缝着眼睛,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挥动画笔的样子,就好像是挥斥方遒的将军一般的。
宋文涛不仅画了白羊山,还画了许多湘西的景致。他们曾经走过很多湘西瓦寨和高山草地,走过的那些美丽风景都被宋文涛给画了下来。那时白琅还抱怨过,为何这样的画作之中不能够留下两个人的身影,宋文涛笑意盈盈的说,若是要画她,那就只能够画她一个,否则那些风景,就都要黯然失色了。
宋文涛在那时候画了好多副画,而每一幅白琅都会深深印刻在脑海之中的。
“白琅?白琅?”
崔乃文不断的拍打着身边同伴的肩膀,以将她已经不知道飘忽到哪里的思绪拉回来。
白琅有些茫然的回头看了崔乃文一眼,那眼神带着十足的悲凉,以至于将崔乃文吓了一跳的。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舒服的么?我看这会展中心里头是还有医护人员在的,要不要去看看?”
白琅站在那里,凝视着崔乃文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起来的。她看着那些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已经装裱过的油画,以一种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到极点的声音去询问:“这些画真的非常棒,不过是你父亲什么时候作下的呢?我看着这纸色都有些发黄的,应该距离现在有很多年头了吧?”
崔乃文一边翻看着那个导览手册,一边做出思考的样子来:“唔,这些应该都是爸爸最早最早的时候画下的画,我小时候看过的。呐,你看这一幅,这幅当年是得过奖的,也是奠定了父亲在油画界地位的一幅画,我记得就是那个时候吧,从这幅画发表开始,他就养成了不卖画的习惯,之后几乎所有奠定他艺术基础的,或者是对于他人生阶段有特别大的帮助的画,都一直会留在手里,不出手的。”
白琅回过头来看着那副曾经在宋文涛的笔下和画架之上看过的风景画,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心中有种滴血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白琅轻声说了一句。
崔乃文不明所以的,看着白琅一步一步的接近装裱着画作的墙壁,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得:“你怎么能够在这里呢,你不该在这里啊。”白琅用一种声音很小,却很凄凉的语调说道,让崔乃文大惊失色。
“喂,那些都是我爸爸亲手画的。就算是有塑封和保护层在,你也不能随便的用手去触碰啊,我要生气了!”
这些话可是吓不住白琅的,她听了便瞬间回过头来,那鹰兀般的眼神,看得崔乃文被吓得一个激灵的。
“这根本不是你爸爸画得画,你不要疯了。”白琅只是冷冷的撂下了这样一句,而没有其他的任何解释。
崔乃文睁大了眼睛,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父亲的画展上收到这样的指责,不由得委屈到了极点的。
“那当然是我父亲画的,”崔乃文可接受不了这样的质疑,在她心里,父亲是比文道还要重要的存在,是她骄傲和自信的来源,“你不可以这样污蔑他的,他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校长,是眼下油画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白琅连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的,就维持着凝视那幅画作的样子:“还能是什么意思的?不过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的,你父亲那些辉煌的过去,不过就是一个和一个的谎言堆砌在一起的。而被这样的人领导着的美术学院,或者是什么油画圈,那都将是一个不堪的存在。”
年少的崔乃文哪里受得了白琅度父亲这样的否定。在她不知道内情的眼里,白琅所说的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污蔑了。
这一对刚刚建立了塑料姐妹情的两个少女之间的短暂的友谊,恐怕再也无法持续下去的了。崔乃文和白琅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扭打在了一起的,她们一个抓着另一个的头发,另一个掐着对方的脸蛋儿,都发誓要把对方搞得狼狈不堪的。周围看展的客人立刻尖叫起来的,对于这两个看上去光鲜亮丽,本地里却素质全无的纽打个不停的两个女孩儿,感到莫名其妙的。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动作很快招来了会场的安保人员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穿着黑色安保制服的大汉们将她们两个女孩子轻而易举的拉开。这时候白琅的嘴边已经留下了血液,而崔乃文的头发被扯掉了好大一块的。
“崔乃文?”
终于有了认识他们的人在,白翔宇忽然从人群之中穿越而来,从保安的双手指中,将崔乃文给解放出来的。他拉着崔乃文的肩膀左看右看,查看对方的身体是否有受伤的可能。而这娇弱的公主终于看到了亲人一般的,在白翔宇的怀抱之中,立刻哇一声的大哭出来,抬手指着对面的白琅,大声的控诉起来。
“是这个神经病!她突然发起疯来,非说我爸爸的画都不是他自己画的,还要打我!!!”
崔乃文知道自己经过厮打之后的脸庞有多难看,而现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于是她破天荒头一次的,将自己整个让人都投入到白翔宇的怀抱之中的。
白翔宇被崔乃文的投怀送抱给吓了一跳,随后去看对面站着的,还被保安牵制在怀中的白琅,不由得一个皱眉:“白琅?你们两个是自己来的么?怎么你们忽然打起架来呀?哎,你们都没有看到门口的文道么?”
他这话一说,两个女人便都瞬间变成了一个动作的,抬起眼睛去看说话的他。
“文道?”率先开口的还是崔乃文,“他在这里?他已经消失很久了,怎么会来爸爸的画展?”
白翔宇苦笑着摇头,心中默默的感叹着果不其然只有文道能够同时引起这两个女孩儿的注意力了。
“是啊,我这几天也没有能够联系得上他,但是刚刚我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文道站在那里,怎么跟他说话都好像听不到似的。我还没来的搞清楚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听到这边有了打架的动作,想着崔教授的会场,千万别出现什么问题,就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了你们两个。”
最先动作起来的是白琅,她使出了老大的力气,终于将双手从保安那双大大的有力的双手之中挣脱出来,然后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她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白翔宇和崔乃文两个人都愣住了,没料到这样的变化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白翔宇实在搞不懂,这些女孩子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看向怀中的崔乃文。崔乃文孩砸抽抽搭搭的,指控着白琅突如其来的发难。
“你根本不知道,她简直像是疯了。来到这里之前都非常正常的,结果就是看到了那几幅画之后,就立刻疯了。你看,那明明是我爸爸当初获奖的作品,怎么就成了别人画的画了呢?”
白翔宇听了之后也止不住皱眉:“你是说,那几幅风景画,白琅说,不是你爸爸画得?”
崔乃文用力的点头,仿佛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后,就能够表达出白琅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过分。
白翔宇于是放开了崔乃文,走到那副装裱着那几幅画作的墙壁前面,仔细打量起那几幅画来。再结合手中的导览手册,喃喃自语道:“这几幅画,画得都是湘西的风光啊?难道,是因为跟那女孩儿的出身有些关系,她才会做出这样大的反应么?”白琅所带给大家的神秘感未免太多了,此时此刻,白翔宇终于升腾出来一点想要探究这个女孩儿的欲望出来。
而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的白琅,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文道。文道就好像她刚才那样的,站在一堵装裱画墙的面前,愣愣的出身。白琅一边向着他奔跑过去,一边打量了下他对面那副画,确定自己不认识那副画之后,她站在了文道的面前,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文道在仓皇之间看到了白琅的脸庞,想到了自己这些天的消失不见,忽然间有点恍惚的:“啊,对不起,我这些天忙着……”
“你看到最里面的那个长廊了么?”白琅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说的那些话,眼下自己几天联系不上对方的烦恼已经可有可无了,“你看到那些风景画了么?”
作为一个专一的感情动物,文道还专注在于画作被偷盗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对于白琅不断开合的嘴唇里头所说的事情有点反应不及的:“你说什么?”
白琅有些不耐烦起来:“最里面的那些画,崔乃文说过的,都是崔教授获过奖的作品,就是他最早期的那些风景画!”白琅不断的抛出信息,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共鸣,然而文道这会儿突然反应了过来的,想起来那部分画作不就是自己设计装裱得么?于是乎点点头道。
“不错,那些画我都看到了。事实上,展示那些话的长廊就是我设计的,”文道尽量不想用自己悲痛的情绪影响到白琅的,并且想要解释自己这些天消失的具体原因,“我最近在窦氏地产里头学习,第一项实习工作就是筹备崔教授的画展了。”
白琅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后面将要说得话,全都闷在了嘴巴里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在她的印象里和记忆之中,画这些画的人,和设计这些画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都是别人知识产权的盗取者,都是助纣为虐的人,都是坏人。而得知这一信息的白琅不可置信的看着文道,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一个可以全然相信的人,却成了帮主敌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