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这件事情,就像是毒牙,在一个人的心中滋生出来,便只能够落地发芽,无法消弭。窦征恶狠狠的想起潘天寿那老态龙钟泪眼婆娑的样子,当时自己是怎么做得来着?他恶狠狠的将潘天寿的手甩开,大步流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最终,还是窦征继承了潘天寿的家产,他现在是功成名就的地产大亨,是整个省里的纳税大户,是中国美术学院的第一董事和资助人,是他将潘天寿的事业延续下去的,是他这个不受老师喜欢的学生,将那股子精神传递下去。这跟历史上头许多的故事都一样不是么?最不受待见的学生,却总是将一切发扬光大的人。
窦征嘴角勾笑,掏出钱包来放了两张钞票在桌上,对着白琅说:你的眼睛是有魔力的,能够让人家把过去那些事情都回忆起来。”
白琅早就没有与窦征对视,正在专心致志的挖着一只甜品罐,漫不经心的反问道:“那,那些回忆都是好的么?让你回忆出来的事情,都是好事情么?”
陷入回忆的窦征这会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志在必得的商人,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白琅说:“是,当然是好事情了。”
两个人从咖啡馆走出来的时候,恰好被阳光照在身上,窦征眯缝着眼睛看看在眼光之下无所遁形的几个人,他看上去像是白琅的父亲,而文道才是白琅的同龄人。
窦征又笑了,重重的拍拍文道的肩膀:“年轻人,白琅就交给你了。”
文道被他这意有所指的话给搞得面红耳赤的,眼睛私下乱串着的,惹得窦征更哈哈大笑起来。白琅皱眉看着他,对方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交到白琅的手上,状似潇洒的向两个年轻人摆手。
“有机会再叙旧!”
白琅掐着手里的那张名片,旧旧不能够移开目光。
文道始终气闷着,时不时的就往旁边瞟上一眼。他现在知道窦征是宋文涛的师弟,年轻的时候就认识白琅了。然而除此之外,他还是一无所知。
“窦叔叔现在很成功了,不晓得当年认识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文道小心翼翼的错着词,不晓得会不会触及到对方敏感的神经。
白琅狠狠的恍惚了一下的,终于放下了那名片,回忆道:“当年啊,他是一个半大小子,逼你还要小一点。但是,他很有野心,眼睛里头总是透着光,那个时候就能够看出来,他是很想要有所成就,很想要干大事情的人。”
“这是从小就胸怀大志啊……”文道干巴巴的说,这一番话把他说得垂头丧气。文道常常被文秀吐槽胸无大志,这也是他们父子之间大多数吵架的导火索,也是文道的痛点。
白琅看了文道一样,不晓得为什么对方有种瞬间气馁了的感觉:“那种人是很明显的,他们从小就在脑门上刻了‘我要成功’四个大字,眼睛里头透着凶狠的光芒,让人不敢靠近,甚至还会多多的提防,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算计到了。那时候他跟着宋文涛一起来到白羊山,我直觉他是不喜欢宋文涛的,或者是嫉妒吧,总之没什么好印象,只记得是个让人讨厌的小男孩而已。”
听着白琅将窦叔叔形容成一个小男孩儿,其中违和和诡异的感觉十足,但这不是文道现下关心的重点:“那,他现在已经是成功的企业家了,你也该对他改观印象了吧。”
两个人一步一步的往教务处走着,准备去办理白琅的入学手续。一切东西都在文道怀里抱着,白琅手指间只把玩着那张可怜的名片的。这会儿她表情诡异的看了文道一眼,很不理解对方的意图:“三岁看老,这话你听过的吧?对一个的印象是很难改观的,况且他现在比以前更加油腻了,一身铜臭味。啧啧。”
文道像是忽然活过来的一样的,周身立刻挺拔起来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快,我们赶紧走,趁着教导主任没去吃饭,把你的手续办完。”
这种轻快的脚步很快就将白琅甩在了后头,白琅十分不解的看着对方充满着快乐的背影,极其不理解的跟了上去。
教导主任是个严厉的女人,像是所有学校里头的教务处主任一样的长相,在高高的鼻梁上头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道从来不愿意跟她打交道的,但是白琅却对一切人事物都感到新奇。
“资料倒是齐全的,不过插班生……”主任看看上面名誉校长的签字,再转过头看看白琅的身量,好多年都没有过了,这孩子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让董事会签名推举的。”
文道知道父亲是动用了一些关系的,但这并不重要,适时的插话道:“合乎手续的话,应该要挑选专业了吧?现在雕塑系的名额还有剩余么?”
教导主任看着文道,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一脸精明的看着:“是你选专业,还是人家自己选?”
文道被怼得尴尬不已的,尴尬的开口:“额,因为她本来有学过雕塑,所以会比较倾向这样的专业。”
在教导主任狐疑的目光注视之下,白琅终于缓缓开口,做梦一般的指着她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问道:“我们学校要换校长了么?”
那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的是代理校长的任职书。通常教导主任是很反感别人窥探她手上的一切秘密的,但是显然这一次例外,因为事关到一个人的威严和荣誉。
连带的,她竟然纡尊降贵的开口回答了一番:“是啊,油画系的崔教授,无论在人品和专业上头都无可挑剔。老校长卸任了,他可是当人不二的最佳人选。”这语气堪称美滋滋,白琅忍不住多留意了两眼。
文道在一旁胆战心惊的站着,生怕白琅的举动再惹恼了教导主任,毕竟眼下选择专业的事情全凭对方一句话。
“那个,雕塑系的事情……”
白琅却打断了文道的问询:“我要报油画系。”
文道愣了,不可思议的看着白琅,断断续续的说:“可是,你刚才,刚才还说你是要报雕塑系的……”
“能够在这么优秀的导师手下学习进修,应该是一件很幸运和快乐的事情吧,希望我能够有这个荣幸。”白琅笑眯眯的,打断了文道的话,让后者一头雾水的,不知所谓。
这时候教导主任又开口了,摇头晃脑的:“你就算是入学了,也只是一个大一新生。我们将来的校长,怎么可能去教一个大一的学生?哎,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是托到了一点门路,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异想天开。”
白琅也不恼怒,只是十分坚定的说道:“这您就放心吧,崔教授已经说了,他会亲自教我的。”
说罢,她便在表格上头油画系的专业前头打了勾,眼光却落在刚刚那叠写着崔教授名字的资料上头。大概教导主任也感到了很不寻常,便将那叠资料移开了。
文道不晓得崔教授出任代理校长这件事情,怎么就改变了白琅想要填报雕塑系的志愿。白琅的想法和决定似乎都是临时起意,让文道对于她的每个决定都感到莫不着头脑,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忍不住想要探索,这种想要深入的好奇心,让文道微微感到有些恼火的,甚至忍不住的去想,对方会不会有意这样做的?
他刚想要开口询问油画系的事情,白琅便故作神秘的露出一个微笑来:“那个主任,她喜欢崔教授的。”
文道的大脑当时就宕机了:“啊?”
白琅像是透了蜂蜜的熊一样笑得乐不可支的,挖到了大八卦一般的笑弯了一双眼睛:“你还看不出来么?你的老师呀,要迎来第二春喽!你要有新师娘啦!”
教导主任,师娘,文道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一阵恶汉寒的。
白琅看着倒很轻松快乐,好像学习雕塑又不是她的理想了,而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看着她几乎要跑跳起来的轻快背影,文道没有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担忧。
油画系本科一年级,那正是崔乃文的班级啊。
文秀在餐厅里等了足足将近一个钟头。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私人生活里,他从来没有花过那么多时间去等待一个人,或者说,还没有哪一个人这样大的胆子,敢让他去等。窦征当然不是常人了,他们之间认识了许多许多年,互相也知道许多对方的秘密。文秀独来独往关了,不喜欢依附于别人,甚至长期受到他人的帮忙都让他感到万分的不安。如今这些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了,自从有了文道之后,他便总是需要得到帮助。
窦征终于在文秀面前坐下,大摇大摆的样子令文秀忍不住的皱眉头。他打了个响指将服务生招来,要了一杯咖啡威士忌,随后便容光焕发的望着文秀。
“你儿子是越发的有本事了,我看你撮合他和崔乃文的计划要落空。”
窦征话讲得很大声,让文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的。窦征身上有种学美术出身的人不该有的粗俗感,似乎他穷苦的出身在进过了这些漫长岁月之后也没有得到改变,这一点始终令文秀感到惊奇,也觉得人生诡异。
“叫你去给白琅弄个学生的身份出来,没叫你去跟他们两个正面相认。”文秀的声音冷淡,他点了一杯香槟,矜持的喝着。
窦征冷笑的看着他做作的姿态,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讨厌,而是双方的厌恶,窦征自认是个俗人,却从来不像文秀那样追求自身的年轻超脱:“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呀,我可是比文道还要更听你的话了。”
文秀权当是没有听到的:“你跟白琅说上话了,她认出你了?”
窦征满意的点头,似乎折让她感到得意似的:“那是当然的,我们也算是少年相识,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的美貌。”
“是啊,岁月有绕过他,可没有饶过你。”文秀提醒道。
窦征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年轻的时候,我就比不上宋文涛高大英俊,现在老了反倒是不在乎外表了,经验和财富才是我的优点。即便是有心力,我也不会像你一样,去追求外表的年轻。”
蠢货。文秀平静的看着对方,心里冷静的评估着眼前这个意气用事的人,心道他离真正倒霉也是不远了。
“你还是不懂我啊,”文秀凉凉的说,双手前倾的撑在桌子上,慢慢的说道,“你难道不懂,‘野蛮生长’计划一旦成功,就不止是看起来年轻那么简单了。想想吧,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的,是他们心底里头难以启齿的欲望。”文秀言尽于此,没有再往下继续说。他等待着窦征的回应,希望在这条路上前进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人,毕竟,他和他的得道集团已经潜心研究了三年,进行大量的投资和储备,目前整个研究全部停滞不前,需要的就是窦征的配合。
他们的餐食来了,服务生依次送上两人的主菜和开胃菜,接连两倍咖啡让窦征胃口大开,他十分专注的吃着牛排,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文秀的唠叨。
“你那个计划有多大可能性成功,我十分怀疑,”窦征低着头,一丝不苟的切着牛排,“把时间和金钱都花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上,我一向是不赞成的。要说每个人都有的欲望,在中国,应该是房子啊。文秀,要我说,你那些个科技公司,新能源公司什么,都别做了。跟着我搞地产吧,那才是王道。”
文秀顿时冷下脸来,他说了那么许多都是对牛弹琴,这个蠢材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却总是满足于现状,一点对未来的着眼都无的。
“你懂什么,那叫投资未来。地皮才有多少,人生的未来才是无限的。如果放在你面前一套房子,还有十年的寿命这两样东西,难道你会选择房子?”
这是文秀的价值观,也是他一以贯之的人生哲学。无论儒生,先得活着。活着才是大前提,高质量的生命是“野蛮生长”计划的价值核心。文秀需要的不是资金、名利的支持,他需要的是一个共同分享秘密的合作伙伴。
窦征夸张的笑了笑:“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选择寿命。但是如果是三十年前的我,卧虎选择房子。毕竟,如果你连个房子都没有,那么穷困潦倒的活着,活得再长,又有什么用呢?”
文秀知道再多说都无意义了,眼前的是一个不开窍的可怜人,被少年的痛苦伤害到了极点,作过恶的人大概一生都不能从中解脱出来。文秀觉得窦征对白琅的从来都不是爱,或许一开始是,到了后来,只变成与宋文涛进行争夺的占有欲而已。
“行了,别废话了。”文秀抱起手臂,疏离的放弃了寻找知音的想法,“把白琅的体检样本给我拿来,咱们俩就算两清。这个计划不会再把你牵扯进来,当年的事情也没人知道,日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窦征的牙关正在撕扯一块柔韧的牛肉,闻言那肉块都从嘴边掉下来,看得文秀一阵恶心。他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仿佛文秀说了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情。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在拿三十年前的事情威胁我?当年的一切都毁掉了,没人知道真相。再说,就算是你红口白牙的告诉给了谁,他们就会相信?即便他们相信了,已经三十年过去了,命案追诉期都过去了,还能有谁,能奈我何?”
文秀微微攥拳,他已经开始愤怒了,而对方还没有醒悟的知觉。
“所以,你预备怎么做?既然你不想参与计划,又不惧怕别人发现秘密。”
窦征终于放下了那块牛肉,后背靠上椅背,好整以暇的看着文秀。
“你有办法让你儿子别粘着白琅,我就给你她的体检报告。”
真是疯了。文秀微微闭上眼睛。
“白琅身边有个人保护没什么不好的,她相当于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还带着漫长的前世记忆,对一切都好奇。若是没人控制,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窦征摇摇头:“那是你的事。如果想要你的计划成功。你总有别的办法去控制她,而不是靠文道。你应该知道,那是最危险,最不应该的办法,”说到这儿,窦征顿了顿,“或者说,你就是想这样做?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来提醒我当年的事情?逼我加入你的计划?”
文秀不禁挑眉,窦征难得的聪明了一次,说出了一点点他的意图,可是嘴上却反驳:“当然不可能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不择手段到这个程度?”
“哼,最好不是。那你就去好好提醒一下你的儿子,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否则,你该知道学校里头是我的地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