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白琅,站起身来,将一番解释的话说得云淡风轻的:“我之所以到这个学校里来,就是为了查明当年事情的真相。毕竟那些曾经的相关人士,都围绕在这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查到了,那我就会报仇。”
报仇这两个听在文道的耳朵里,显得极其的触目惊心。
他们又在这里混迹了一会儿,直到远处的学生们下了课,文道才大梦初醒似的,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般,急匆匆的就要将白琅背在身上,嘴里一边念叨着:“我们还是赶紧去教务主任和崔教授那里一趟吧,免得你还没达成自己的愿望,就被人家给赶出这所学校里头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崔教授办公室之中,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正做着无声的抵抗。
白琅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双手背后的,左摇右晃个不停的。她这样低着头,看上去整个人缩小了好大一圈儿,更显得像是小孩子了。她斜着身体依着窗台站立着,看过去就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委屈。文道站在门口,目光在她和崔教授两个人身上来回乱转,忍不住抿紧了嘴角偷着乐。白琅的样子简直太奇怪了,好像她是哪个被晾在一边的老师,而崔教授是真正犯了错误,没来上课的学生。
她这样的表现,也让崔教授感到无从下手,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似的,像是在欺负小孩儿。于是他干巴巴的盯着白琅。
“你在那儿,干啥呢?”
白琅撇了撇嘴巴:“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比她外表上的年龄还要更像小孩子,支棱着两只被包裹得厚厚绷带的脚丫站在那里,更衬托出自己的弱小来。
崔教授瞪着一双眼睛:“合着我该跟你道歉呗?这是我吓着你了?所以让你连我的第一堂课都不敢来上了?”
“不是!”白琅立刻激动起来,转向崔教授的身体十分有节奏的轻轻颤抖着,表达自己的真诚,“我是因为遇到了事故,昨天晚上我就没有回来,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回来的,可是没能回来。啊,这都怪文道买给我的鞋子,如果不是因为走到半路上头鞋子就磨破了的话,我今天一定可以赶得上上您的课,所以,这件事应该怨文道才对的!”
这真是半路躺枪啊,文道无语的站在那里,无奈的接受白琅的甩锅。
崔教授听了半天,脑子已经蒙掉了,干脆的指着文道,让他过来好好解释。
“这都是什么啊,一堆乱七八糟的,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道扶额半晌,从门框走进来,详细的为崔教授解释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他尽量忽略掉窦征的部分,而专注于白琅作为一个乡下人,不熟悉杭州的地形,也不理解导航的只永远离,才导致自己彻夜未归,还受了许多伤痛的结果。再帮助表达了白琅对于艺术的渴望和学习的积极态度,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崔教授能够起一些怜悯之心,放过白琅这一次的小小过失。
跟着崔教授那么多年,文道自然是很了解自己的老师的,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就可以打动他。
果不其然,崔教授矜持的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既然事出有因,又有文道在这里做担保,这一次的事情就算了。只是你要知道,以后想要在我的课上有所发展,自然是需要勤勉学习,不能够缺勤这是最基本的事情,明白么?”
白琅立刻点头,晃动头部的动作超级大,为了显得更真诚可怜一些的,再仔细看过去,就能看到那眼眶里头开始晶莹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崔教授也看够了这一出苦情戏了,挥了挥手,便让他们两个离开了。
刚出了崔教授办公室的门两步,白琅就收敛不住本性了,轻快的跑动起来,搞得文道在身后紧张得很。
“别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我的小祖宗,这里可是校长室呢。”
他拽着白琅的衣袖,让白琅停下脚步来,正好看到那办公室门口挂的招牌,大大的校长室三个字。
白琅立刻平静下来,不哭也不闹,只是眼神幽深的看着那里。
文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懂了:“你的怀疑还是这样深啊,我也不知道,让这样的你继续跟着崔教授上课,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的。”
白琅淡然一笑:“既然真实的世界已经那么残酷,那我们就得做好准备去迎接它。总是避而不谈,绕开那里去走,那是懦夫的行径吧。”
“即便绕开之后,可以拥有一个灿烂的,完全不同的人生,也不行?”文道小心试探着问。
白琅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随即笃定的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呀,我的人生失去了宋文涛,再也不可能灿烂起来了。”
文道颓然败下来,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白琅的想法,让她过新的生活了。
“好吧,也许我也应该想想我自己的路,”文道轻声说着,想起来自己画室里头的那两幅画,“最近的状态似乎真的不适合作画的,也许换换别的事情做也不错?没准儿,我真的该去到企业里面,做一阵子实习看看呢?”
白琅没听清他的话,便探过头去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文道摇头,打起精神来问她,“接下来你要去哪?昨天整夜都没睡,脚上又受了伤,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我才不要,”白琅撅起嘴巴来,“我要去图书馆,昨天的资料还没有翻看完,阿姨还说要帮我留着呢!”
还会要去查资料啊,文道苦笑着想:“好罢,那我就不陪你了,早点回宿舍休息。”
反而是这一句话,让白琅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很听不懂似的。通常白天的时候,只要两个人碰到一起了,白琅去哪里,对方一定会跟到哪里的。譬如昨天她单独邀请白翔宇帮忙,就在文道的承受范围之外。而今天对方的反应,未免太敷衍了一些的。
“关于你的宿舍……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跟崔乃文住在一间屋子的吧?”犹豫了一会儿,文道还是问出了口。
白琅点头:“是啊,她拖着行李箱走进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不过你也跟白翔宇住一起不是么?这所学校,是不是会把好朋友们安排在一起?那我跟崔乃文也是好朋友了么?”
看着她这会儿又变得十分天真的眼神,文道迟疑了一会儿,最终什么别的话也没说的:“是,只要你们真诚对待对方,你们也会变成好朋友的。”
眼看着白琅一边挥手,一边全然不受脚伤影响的跑跳着离开自己的视野,文道嘴角的笑容渐渐跌落下来。他站在原地花了几分钟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终于下定决心的掏出电话来,摁下了一个按键。
“爸爸,我想就按照您的意思办。不,不是,我是说,我想要去窦叔叔的公司里头试试看。”文道这样对文秀说着。
白琅在图书馆没有待到很晚,没有文道陪在身边的时候,她一个人呆着便感到很腻歪,一连借了很多本书出来读,然而没有一本能够好好读下去的,一点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的。这种感觉奇怪的很,好像平常文道陪着她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两个人也并不多作聊天,只是有那样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便觉得十分安心。
“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
猛的被一个人拍了肩膀,白琅下意识的吓了一跳的,回头猛的看向对方,眼神之中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些许阴霾的神色,让崔乃文着实愣了一下的。
在一旁陪着崔乃文的田蕊没有注意到,还傻傻的走上前去嘲讽:“听说你昨天晚上夜不归宿了?去哪里了呀?是不是偷跑到文道的宿舍里头去了呀?”田蕊的声音很响亮,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头十分突兀的,便引得周围许多人都在围观。
白琅眼睛里的那种看起来十分额度的光芒转瞬即逝,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了。然而崔乃文还是惊魂未定似的,不太回答田蕊的话。
田蕊哪里是能空场的人,便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要么我们找白翔宇来问问,昨天晚上究竟有没有给你和文道两个腾地方呀?”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声音,让图书馆里头正在来来回回的人们全部都驻足观看起来。田蕊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那里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
“你……你竟敢……”向来嚣张十足的田蕊不敢置信的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站在一米之外地方的白琅,对方正冷冷的打量着她。
“我没有什么不敢啊,”白琅冷冷的说,“而如果你还不把自己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下一次我会打得更狠。”
狠狠的放下这两句话,白琅没有多做停留,就抱起几本自己所需要的书,往远处去了。
田蕊本来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抱有敌意,现在又遭受了这样的重创,更是要恨死白琅了。自然的,她同时也对崔乃文的表现感到很不满的,走过去拉扯着自己的小姐妹,抱怨个不停。
“你怎么这样,刚刚都不说话挺我一下的。”
田蕊显然也已经把对方归结到塑料姐妹情的范围之内,而崔乃文始终都在琢磨着白琅的那个眼神,眉头紧锁。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她最后只这样说了一句。
白琅的读书计划受到了阻碍,文道的事情也办得并不那么清楚的。在听了白琅的心迹之后,文道忽然就下了一个决定,或许有些冒险,但并不仓促。
文秀并不是每天都赋闲在家,作为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他也有许多需要在谈判桌上头挥斥方遒的时候。于是文道来到公司找他,被告知董事长正在跟蚂蚁金服谈判,他们的第二轮融资正在最关键的时刻,文秀不能够受到打扰。
于是文道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头等待了很长时间。他很少很少来到这里的,通常都非常讨厌有铜臭味的地方。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他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看看父亲的底盘和一般的办公室有什么区别。他们家装修得向来是很老派的,即便是那样洋气的独栋别墅,内里其实是一套十分老旧的红木装潢,总让文道感受到压抑和不喜欢,这也是他不愿意总在家里呆着的原因。
办公室看上去也延续了家里的风格,红木的老板椅,实木的非常舒适的桌椅。唯一不同的,就是在这张长长的办公桌上面,摆着许多文道在家里从来没有看过的老照片,被精心的装裱在一些小相框里头。那些照片老旧得可怕,都已经卷边发黄了,距离现在似乎有十分遥远的几十年。而那上面的人,明显是年轻时候的父亲,还有一些看上去比这相纸更老旧的人。这让文道十分疑惑,似乎产生了对于年代感的迷离。
“谁让你进来的?”
文道开门进来的时候,便立刻大声呵斥了一下,好像文道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干巴巴的将相框放下,看着父亲愠怒到已经发生扭曲的脸孔,眼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检查着自己有没有搞乱他的东西。
如果放在过去,文道大概很感到非常害怕,害怕自己做错事情,害怕给父亲带来什么麻烦,害怕对方如何的对待自己。可是现在,文道忽然不感到害怕了,甚至于在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面前畏畏缩缩的面孔,而感到难为情。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他淡定的问着,“那上面的人是你么?或者是什么亲戚?为什么感觉,年代很久远的样子?”
文秀对于这样出乎寻常逆反的文道似乎非常讶异,但还维持着自己的怒气:“以后你不要进我的办公室,更不要动这里面的任何东西,懂了没有?”
自然是懂了的。文道干脆的坐下来,没有对自己的问题在过于纠结的,他知道多问也没有什么意义。对于父亲的感情和怨恨已经到达了顶峰,文道不想要再讨好配合什么,只想赶紧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来是因为你不在家,而我来找你的目的是在于你上一次说得那件事情,我同意了。”
经过了湘西之行,文秀脑子里头已经输入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和记忆,对于文道所说的,有些模糊不清的概念,同时又感到一种类似胜利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期待的某个开关终于开启了。
“我上一次说的事情?”文秀谨慎的问道,“什么事情?”
文道轻轻冷哼一声,再一次从文秀的反应之中见证了对方是一个如何不在意儿子的父亲。
“不是要我进窦氏地产实习么?我去。”文道简单的说。
文秀皱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的确,上一次他说的就是这件事情。让文秀进入窦氏,慢慢的发现窦征的那些秘密,让窦征和崔教授之间反目成仇,瓦解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他一贯的主张。
“怎么突然想通了?来,坐下跟爸爸好好说说。”这时候他又化身成了最善解人意的父亲,为儿子亲生奉上了一杯热茶,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文道当然不会将白琅的事情说出来,便说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理由。
“你也知道,我的湘西之行并不太顺利,回来许久了,却并没有画出什么满意的画作来。正在画的两幅画都拿给崔教授看过了,我和他都觉得很失望,”文道认真的做,也能够把白的说成是黑的,装出一副沉痛的姿态来,叙述着自己的惨痛遭遇,“我想自己的才华或许真的有限的,将来若是想要靠着这条路发展,也许很难才能够有不错的效果,这样看来,还不如听爸爸的劝告,进入一个地产公司,或许还能够从事一些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来呢。”
他一大段话说过来,文秀便端详着对方,揣摩着其中的真实性。文道的转换变太大,他讲出的故事也太合自己的心意,便总显得那么不太真实。
“哦?艺术上头遇到瓶颈了,也是很常见的事情。那么你的老师怎么看这件事呢?崔教授没有给你一些指点?你那么爱油画,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太可惜么?”
文道继续勉励自己将戏演下去:“可惜自然是可惜的,但是我已经25岁了,也应该脚踏实地一点,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的。”
两个男人之间有一段时间的额僵持,之后文秀便打破了沉默,脸上浮现出笑容,昭示着自己应接受了文道的故事。
“你能够想得通是最好的,我自然还是希望你最好能够将来接我的班的,但是先去窦氏地产锻炼一下,也好,也好。”文秀亲切的拍打着文道的后背,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的动作着。
文道只感到一阵尴尬的拍打,心里只想着快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