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乃文借的这部画册,我又拿来了一本,按照上面的索引号去找,似乎每个地方的借阅样本都不多,只不过一两件的样子,但是几乎每一个大型图书馆和美术中心借阅处都是有的,甚至……”他大拇指婆娑着书本背后的二维码,犹豫了一下的。
文道追问道:“甚至什么?”
白翔宇抬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甚至是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里头,也是有的。只是进得时间近了一些的。”
这更加重了文道的怀疑:“什么时间进的?”
白翔宇回答:“前天。”
白翔宇和文道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的眼神流露出许多的复杂情绪来——这样的手笔,这样的做法,未免太像是那些无良的出版商们的所作所为了。
在白琅还在捧着那本书期期艾艾的时候,白翔宇和文道来到安静的借阅室之外的吸烟室,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彼此交换着两根香叶,同时讨论这眼下的事情。
“那个白琅,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怎么这样疯疯癫癫的?”白翔宇对于文道所描述的那个股白琅小学的故事,显然不能够说服白翔宇。
文道抽了一口烟,知道事已至此已经瞒不下去了,而白翔宇至少用自己的过去证明了他是一个可以值得相信的朋友。
“这个故事说起来有点长,但是相信我,我知道的时间并不比你多很久……”
借阅室里头,白琅在崔乃文的注视之下,翻看着那本画册。并不是每一页的图画下面都写着字迹,但是有字的地方并不少的。白琅开始一页一页的读过去,仔细的看着那图片下头的字。
其中有一些是酸楚的诗文——“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但在白羊山,这片天乌云密布,一如这里人们的愚昧。”
还有一些是他的有感耳返——“我时常感到我热爱这片土地,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同这湛蓝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干。”
提到自己的部分也不算少的,只是大部分纯粹提到了有在这样一个人,而没有进行具体描写,像是要避嫌似的——“写生有点枯燥,幸运的是身边有个可爱的学生,陪我度过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即便是这样细微的提及,也让白琅感到十分的心动。然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白琅遍寻整本书,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些跟当年的事情相关的蛛丝马迹,但却没有一点踪影的。想来也是,他与自己的师兄弟相处得感觉并不好,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将不爱自己的人写进日记之类的东西里头呢?
白琅还是聚焦到最后那副画上,白羊山那个奇迹一般存在着的,**的,黑漆漆的山洞。那下面有一个小标题,叫做《白羊山的山洞》,非常简单明了。不过在那行标题喉头,还有一排小字。
“我愿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与我的爱人厮守。”
白琅合上了那本书。如果这部书当真是宋文涛的手稿的话,那便代表留在白羊山是宋文涛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师兄弟们的逼迫。即便知乎他横遭变故,也不过是白羊山那些愚昧村民的错误,而与窦征和崔教授毫无关系。
说到底,还真是就是自己害死了宋文涛。至于宋文涛在什么时候背着自己记了这些日记,油画上面的时间是否与实际发生的有所出入,似乎都不重要了。
宋文涛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像文道说得,这部书有极大的可能是在崔教授的演讲之后出版的,里面的细节或许据不可拷的。
正在白琅陷入自我否定和失去目标的痛苦之中时,文道和白翔宇终于从外头回来了,带着他们讨论之后得出的结论回来。
“查查这个出版商吧,我觉得这里面八成的内容都不是真实的,”白翔宇说,旁边的文道附和的点头,“不过也许并不是毫无价值,也许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存在一些真实性的,但那总需要一些调查。”
文道在白琅的身边坐下来,安慰着她:“翔宇说得对啊,虽然既成事实的事情不可以改变,但是既然我们得到了一些线索,也总该进行一些调查才是,得到进一步的线索,或许……或许有些内容是真实的呢?”文道嘴上这样说,可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太相信的。
白琅木然的听着这一切,没有什么生机的问道:“有可能么?如果最后那幅油画可能表记错了作画的时间,那里面宋文涛留下的那些手稿,也有可能是搞错了么?”
她将那本书反倒最后一页,指着那上面的一行小字,对文道说:“你看看,如果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意愿,那么我的一切调查,还有什么意义呢?”
文道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委婉的说:“但这也需要调查的。”
他刚刚在吸烟室给白翔宇讲了下关于白琅的过去,省略了关于崔教授和窦征的部分,而重点讲解了白琅和宋文涛的旷世奇恋,以及白琅奇迹般的生还了下来,并且跟着自己来到了杭州城,继续接下来的生活。而她现下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调查当年宋文涛的事。
白翔宇当时拍打着文道的肩膀,老神在在的对他说:“兄弟,你这前路漫漫啊。一个女人心里有个心上人,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如果那个被放在心里的人是一个死去的人,那你的麻烦就大了。”
文道何尝不直达这一点?但是他除了帮助白琅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这间屋子里头,就有了三个知道真相的人,而只有崔乃文是被蒙在鼓里的。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个傻子?”终于忍无可忍,崔乃文安耐不住了。
文道恍然的看着崔乃文渐渐抬起来的脸庞,不知所谓的:“当然不是,就像我说的,白琅所在的白羊山的那所学校,和宋文涛有一些关联的,所以……”
“你这些话,留着去骗鬼吧。”崔乃文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浪费时间,抄起自己借来的那本画册扭身走掉了。
白翔宇苦笑着与文道对视一眼,两个兄弟恐怕各自都要为自己所心爱的女人头疼上一段时间了。
想要调查这部书的出版商,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文道很快就找到了出版的公司,开着窦一鸣的卡宴带着白琅找到那里去,指名道姓的就要见他们关于这本书的出版人。那出版人到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片的年轻女孩儿,对于白琅所询问的问题表示不知所谓。
“崔教授是业界大佬,只要是他提到的人,肯定很快就会有经纪人进行关注的,自然就会有对应的做着收集相关材料,编制成书,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白琅自然不能够对这样的回答满意的:“可是编纂成书的素材来源呢?你们都不会进行调查么?真实性的核实呢?就这样不负责任的出版了?”
那个有些面容呆滞的女孩儿将自己厚厚的玻璃镜片往上推了推,看着白琅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的:“想知道这本画册的真实性,你应该去找书的作者,而不是我啊!”说罢,这女孩儿便告别了跟他们的会面,一边走一边说着“晦气!”
文道看看这家出版社的装潢和摆设,翻了翻他们放在大厅里头工接待用的宣传画册,看看那上面所有出版的图书名录,几乎都是一些忙不见经传的关于专业方面的拼凑出来的图书,没有多少意义的。
眼见白琅还紧追着那个不耐烦的女孩儿不放,文道劝说道:“算了,别找她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出版图书的中间商而已,去找作者吧。”
可惜那个作者在百度百科上头查不到名字的,文道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最后还是托窦一鸣一个代理商圈子的朋友查到了,这个人就在杭州,是做美术出版生意的,平时清闲下来,也会编一些这样的画册图书去出版。通过窦一鸣的那个朋友,很快就查到了不少的信息,甚至连对方的联系方式、地址也很快就发过来了。
“走,现在带你去。”
再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的,白琅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文道知道白琅最近有些神思恍惚的,看她这样疲惫的样子便很是心疼的:“不如明天再去吧,那个人就在杭州市里头做生意的,也不会跑了去。”
白琅摇着头打了个哈欠:“不行,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文道知道,今天如果不找到那个人,白琅连睡都不会睡着了。
他们开车开了大半个杭州城,从城东开到城西。这里是杭州有名的贫民窟,说是贫民窟,但在杭州市里面,也就算是一般人居住的地方,显然,这位作家的境遇并不是很好的,这更加拉低了那本书的真实性,让白琅又感到了一点振作。
“走吧,跟着我。”
文道给那位作家打了手机的,对方接通的时候声音极其虚弱,听上去在睡梦中一般的。想要约他出来见面,对方却断然拒绝,声称自己身体不好,只肯在家中见他们。这尽管让人生疑,但看到白琅如此的执拗,文道也只能够带着人走上黑暗无光的狭窄楼梯,最终停留在一间民宅的面前。
“请问,常先生在么?”
文道敲了一会儿门,里面才有一声虚弱的男声应门,只说了一句“门没锁,进来吧。”
文道愣了一愣,轻轻推了一下门,一间普通的两居室展现在文道的眼前,门厅的灯光微弱,文道心里有点发憷,便拉近了白琅的手,接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往里面照进去,同时大声呼喊着:“是常先生么?”
“是我。”
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来,接着在这个狭窄的客厅当中,一辆不停转动的轮椅驶过来,上面坐着一个黑瘦干瘪的中年男人,带着同样干瘪的笑容,展现给白琅和文道看的。
“请进。”
文道和白琅面面相觑,却都觉得眼前的情形十分诡异的。白琅看上去是不怕的,事实上只要是跟宋文涛有关系的事情她就都不畏惧了,心里充满了火热的激情。
“请问,您是这本书的作者,常远先生么?”
常远的笑容依然持续着,文道看见他的双腿之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对于现下的天气来说总是太热了些的,他本人却安之如怡的。
“是,我就是常远。”
终于被招呼着坐下,环视这间客厅,只有两个老旧的沙发,只要一坐下,里面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出来。
白琅浑然不觉的坐了,文道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装潢,和墙壁上贴满了的油画框架,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却也说不出来什么。
尽管坐着轮椅,常远依然十分熟练的给两个人倒了清水,文道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了。
“我们今天来,是想要请教您,关于这本书,”文道率先开口,指着白琅手里拿着的画册问道,“这本画册之中,图片和文字的来源,都取自于什么地方,想要请教您?”
白琅适时的将画册递上去,然而常远并没有接过来,好像只是看到那本书,便已经了然于心似的。
“这本书的确是我所作的。不过这里面是有什么问题么?让你们怀疑到我取材的真实性来?”
文道连忙摆手:“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您书中画作的作者,这位宋文涛先生,与我们有一些旧事的联系,所以想要询问您一下关于他的资料,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常远颔首:“原来是这样。其实,我这个人以前是做油画生意的,早年间也收藏了不少的优秀作品来。不过后来,这腿坏了,不能够时时的出去搜寻,和那些卖家买家接洽,这方面的生意也就淡了下来,只能够用前半生手机来的资料,做后半生的生意啦。”他边说,边敲着自己的腿,好像那里是空的一样的。
随后,常远摇着轮椅,转过身去指着墙壁的一侧,那上面有好几幅油画:“这些,还有我屋子里头的这一些,都是我早年间收藏来的,可是当时没有能够及时出手的油画。因为我自己非常喜欢,所以就留了下来,因为卖不出去,挂在自己家里慢慢欣赏也好的。”
这些画作形态各异,质量良莠不齐,看起来大多都是些没有什么艺术力的油画。然而在其中最中间的那一幅,最小的那一幅,显然就是宋文涛画册之中最后一页的那副油画,《白羊山的黑洞》。
白琅看到之后,忍不住站起身来去看,近距离的观察,口中呢喃出声:“就是这幅画,我从来没没有见过的一幅画。”
“小姐如果这么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这幅画已经在我这里挂了许多年了,换一位更能够欣赏它的主人,也好。”常远作势拿起一根晾衣杆,要将那副画给取下来。
白琅没有拒绝,仰着头直视着那副画:“您是从哪里得来的呢?这些画?”
“唔,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将那杆子递给白琅,常远陷入了回忆,“起码有二十年了吧,那是我收得最早的一批画。这个人的作品几乎都被收在一处,是卷起来存放的,所以保存的不好。我记得我当时还画了好大的功夫去修复它们呢!可惜,就是这一幅,没有遇到有缘人。”
文道看着白琅见那副画抱在怀里,询问着常远:“那那份手稿呢?也是随着画作一起收来的么?”
常远点头,转动轮椅回卧室去将那份手稿拿出来,果然是一份已经严重泛黄甚至掉页的手稿,上面稀稀拉拉的写着一些字迹。
文道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只翻动了一两页的,随后向白琅使出一个颜色:“就是这个。”
白琅急切的转向常远:“那您是从什么地方收来的呢?”
这下子,常远可就回忆不起来了的:“那时候我什么地方都去,哪个省市都去的。但是我记得,这些画是在湖南收的,具体的话,应该是在湘西。也是一个经纪人手里的,至于他是从什么地方收来的,我就不晓得了。”
文道点点头,事情的脉络已然清晰了,文道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准备好的信封来,递给常远:“这些宋文涛的画,还有哪些手稿,我们都买下了。因为是没有出售过的东西,也不知道我准备的这一点钱,能否够得上。但既然是有缘人,还请您将这份缘分,送给真正需要他们的人吧。”
常远笑着接过那信封,不用看,光是捏到那厚度,便知道里头的金额不小。
“手稿你们便拿去吧,只是那些画,如今只剩下这一幅了,其他的都被别的客人买走了。”
白琅本来已经在包装画和手稿了,听闻这句话,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的。
文道看着她停顿的神情,询问的话却是向常远说得:“是谁买走了?”
常远终于吐露出事先准备好的答案:“说起来,现在也算是个名人了。我们能够相见,害得多亏了他。”
白琅迟疑的接话:“你是说?”
“美术学院的校长,崔教授。”常远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