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照片的窦一鸣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倒不是他不想要留住文道,而只是被这段视频的内容给震惊到了。窦一鸣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也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去调查那些所谓的线索,毁掉父亲的心血。然而文道将这证据摆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窦一鸣的确动摇了。
倒不是因为文道所说的,这个男人曾经买卖过宋文涛画作的事实,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黑瘦的男人,窦一鸣见过。在文道离开之后的那一刻,窦一鸣就立刻吩咐下去,将常远的所有相关资料全部调取出来。
去窦氏总部的那一天,文道从窦一鸣那里出来之后又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窦一鸣那一方面任何的表示的,十分伤心难过的。从窦一鸣的公寓楼里头搬出来的时候,文道忽然惊觉自己忙活了一场,最后竟然落得个一穷二白的下场——他不仅没了借来的房车,丢了工作,甚至连身边的女人也不再见他了,甚至于已经从学校毕了业的,简直就是一穷二白嘛!虽然话说得漂亮,说什么药带着心爱的人去桐乡安居乐业,极做一个闲云野鹤的画画人就可以了。可是他在桐乡什么都没有,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个心爱的人就更别提了。离开杭州,他要去哪里找谁做什么啊?
而窦一鸣那边,也不知道究竟是否相信自己的说辞,会不会真的报警去调查关于常远的一切,他应该知道只要他开口,自己无有不应的。只是,一点音信都没有的。或许对于时至今日的窦一鸣来说,让窦氏顺利正常的发展下去,比调查自己亲生父亲的死因更重要;与美术学院继续那些充满猫腻的房地产计划,比他曾经坚持这的赤子之心更重要。这让文道失望透顶。
文道不知没有想过,干脆就去有关部门,把关于美术学院和窦氏地产之间自己已经知道了的方案举报上去,让他们一个都成功不了。就算自己知道这个方案的时候的确签过保密协议,即便当时自己还是窦氏集团的实习生,即便他真的违约了,只要他们之间的方案的确不是合法的,那么文道就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文道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的。他不想做一个龌龊的人,有的时候品德和正义,和是非,并不总是息息相关的。
于是文道果不其然的成了一个赋闲人员。他已经彻底拒绝了曾经留给他的留校任职的机会,又失去了窦氏集团的工作,现在就只能够在招聘网站上头来回来去的浏览起来的。他看了许多招聘广告,似乎没有一家类似的企业能够提供一些跟绘画有关系的工作,而那些看上去就不靠谱的广告公司,实在让文道提不起兴趣来的。这几个月忙碌于美术学院的项目,虽然同自己的专业知识擦边,但总让文道感受了一把大企业的规模和工作模式,那些不入流的小公司自然进不了他的法眼的。
更可怕的是,文道要没钱了。
看着自己银行卡账户上头最后剩下的那一千块钱,他感到人生有史以来的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好像自从自己盛夏里之后就没有那么失败过的。甚至连落脚的地方也无的,文道现下还住在快捷酒店里,他打算先去找找崔教授,看看能不能班会学校的宿舍借住一段时间。然而因此白琅和窦征的事情,文道已经同崔教授交恶了,不晓得现在还能否收留他的。
看起来自己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家里的企业帮忙,可是同样因为之前的种种,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也越发的紧张恶劣起来,文道似乎也不能够回家去寻求帮助。
人生好像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文道没有想到,在他如此年轻,应该是最有资本的时候,竟然就走到了人生的最谷底的。
文道把卡里仅剩的那一千块取出来,觉得这点钱反正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的,干脆就都花掉吧!
“再来一轮!!!”
他在“果儿”酒吧里头豪气的点两轮酒的时候,心中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的。文道忍不住自嘲的笑笑,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时候,没想到他也遇到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帅哥,不要买醉嘛!!”文道一味的在那里喝酒,时间不长身边就靠过来一个着装妖媚大胆的**,不住的将自己的身体往文道身边磨蹭。
文道可没有心情在**上面,却也并不躲避的,好像没有听到对方说话似的。
眼看着他又喝了一杯威士忌,那女人便娇滴滴的说:“你给我也买一杯嘛,好不好?”
文道无可无不可的:“反正这点钱也都市要花完了。”说着,便从口袋里头掏出几百块钱出来,放在吧台旁边的桌子上头的。
那女人眼看男人上钩儿了,马上就要喜形于色的将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头,文道的另一边就走过来另外一个女孩儿,不仅打开了那女人的胳膊,还将吧台上面的几张人民币给受了回来。
“他可不能请你喝酒的。”崔乃文强势的说,将那几张钱又放回进文道的口袋之中的。
文道惊讶的:“你怎么来了?”
**看到崔乃文和文道熟识的,便不再自讨没趣的,白了文道两眼,转身离开了。
“我啊,当然是担心你啊,听说你从窦氏辞了职,又跟文叔叔闹翻了,不晓得你会不会露宿街头的。不过我来了一看,你倒是可能会更快喝死在这里。”崔乃文没好气儿的说道。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的打扮过的,没有一点再学生气的样子来,穿着一件绿色绸面的低胸长裙,黑色的肩带从肩膀一直延续到腰线的,勾勒出曼妙身材。
文道喝了三杯酒,目光上面便有些迟缓的,慢慢的顺着文道的轮廓勾勒过去,半晌才有了反应:“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还找过来了?”
“果儿”是学校附近的酒吧,并不在南山路的酒吧街上头的,因而文道平时并不常来。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是忽然很怀念这里,一心想要把钱花在这儿。
崔乃文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在学校周围这几个常去的地方都塞过钱了,酒保小哥儿一看到你来便立刻通知我了。”说着,便看向正站在吧台后面调酒的小帅哥,小哥做作的抛出一个媚眼来。
文道怔了一怔,自嘲的笑笑,又将手中的酒仰头而进的。
“你也真的是很费心了,”文道口中苦涩的,似乎很不齿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只是我这样执拗又别扭的人,还早呢的很不值得你这么做。”
崔乃文静静的在文道身边坐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如果白琅永远不能爱你,你就不能把你的爱分一点点给我的么?”
文道没有说话。崔乃文似乎是坐不住了,也敲了敲吧台,要了一杯马提尼,一仰而进的。
文道皱了眉头:“小孩子不要喝酒……”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白琅,你也会跟她说这个话么?”崔乃文犀利的抢白道。
文道无奈的耸耸肩膀:“她跟你不一样,她只是……”只是外表小而已,其实她身体里头住了一个老的灵魂的。
崔乃文冷冷的说:“又有多大的不一样呢?”
看着她那强硬的样子,文道抬起手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可是那肩头**和圆润的,便也就作罢了,最终又要了一杯酒的。
“算了,不谈这个。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崔乃文大大的喘了一口气的,似乎是想把关于白琅的话题全部抛诸于脑后的。
“我不是在设计部实习么?昨天去的时候,人家跟我说建筑设计项目组换负责人了。我去找窦一鸣打听,人家根本就不接待我的,是秘书告诉我你辞职了,还还了房子车子,我想着你跟家里头都闹掰了,大概是不太好回头的,就在学校旁边的这几家你常去的店里头都嘱咐了朋友,一旦看到你的身影赶紧告诉我。”
崔乃文又重复了一遍,听在文道耳朵里头都燃起了一点感动的感觉的。
为了冲淡这种感动的意味,他故意嬉皮笑脸的说:“你干嘛这样担心我,是不是怕我想不开啊?”
“你?”崔乃文夸张的笑了一下的,“你可太不会了。你这么理智的人,判断从来都会准确。我相信你的判断会告诉你,白琅不是一个值得你去用生命守护的人。”
文道顿时意兴阑珊的:“干嘛又提她?”
崔乃文欺身上前,目光灼灼的:“你自己现在也不愿意想起她的事,是不是?既然现在想到她,已经不能带给你任何快乐和甜蜜了,那你就放弃她吧!如果爱情不能够锦上添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文道苦涩的笑笑:“爱情当然不一定全部是锦上添花了,谁说人生的衡量标准一定就是甜蜜呢?悲伤到骨子里头,也是一种难得的旷世奇缘。”
可白琅的旷世奇缘,并不是自己。她的这份缘分在二十年前就遇到了,却到今天都没有结束。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的。文道觉得在崔乃文面前说这个对人家也是太过残酷了一些的,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的,忽然酒吧里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起来。
两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从来不露面的酒吧老板来了,嚷嚷着要给大家表演一场show的。
“天呐,我在这里喝了三年酒,只见过这老板一次的。”酒吧的灯光灭了下来,让文道感到一阵兴奋的,他随口就说出来这句话,说完之后自己都有点意外的,那他本科的时候都在干嘛?
然而崔乃文没注意到他的思考和停滞,就跟着老板的动作也站起来摇晃的。这家酒吧虽然开在学校附近,但是经营了许多许多年的,老板是一个专业的调酒师。他的表演十分惊艳的,手上拿着好几个着了火的杯子,在身前身后的扔来扔去,配合着吧台之内的灯光,散发出让人感到炫目的光彩来。
文道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真心地感到一阵子轻松地愉悦来,借由将一切烦恼和痛苦都抛之脑后。崔乃文看着他也连带着跟随者一起扭动起来的,也变得更有力量的一起扭动着,企图跟上文道的节奏来。
“你看,我们在一起也是很开心的。”充满着尖叫和扭动的酒吧之中,崔乃文趴在文道耳朵边上头说着。
文道没去在意对方说了什么,只是扭过头的时候被崔乃文给亲在了脸上的。他茫然的一愣,瞬间灯光亮起,崔乃文看上去像是个得意的小猫儿一般的,笑眯眯的看着文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跟着大家一起,给老板鼓掌起来。
“谢谢,谢谢!!!”
在聚光灯亮起来的那一刹那间,文道被那急剧起来的光彩刺在眼睛上头,让他压根儿就睁不开眼睛的站在那里,任由崔乃文的一双胳膊搂着自己的脖子,来来回回的吊着自己的脖子跳舞。文道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崔乃文,倒是燃不起的爱意的,只是聚德看起来十分可爱,越发的像是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可崔乃文显然不这样想的,文道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去纠正她,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很做作,又是何必呢?
算了,就这样吧。文道想着,何必在每件事情上头都那样较真呢?他第四次敲击吧台的桌子,眼看着酒保又端上来两杯酒的,和崔乃文两个人碰了杯之后,便一饮而尽了。
这一切郁闷的始作俑者,窦一鸣尽管在深夜之中,却依然端坐在窦氏总部的办公室里头,面前放着的,是关于常远的一切资料。这个人的履历生平十分简单的,一直在从事油画代理销售的事宜,也做关于那些独立画家的经纪人,曾经与美术学院的教授学生们来往甚密,以高价销售他们的油画作品再给予低廉的报酬为利益,风评极差。不过关于他这样的评价和履历及截止到三年前为止,三年前,这个人便似乎彻底的在圈子之中消失了一般的,再没有了半点的音讯。
窦一鸣记得自己见过这个男人,也是在美术学院里。他当时回国时间不久,曾经陪同父亲去拜见过美术学院当时的校长,和油画系的系主任,也就是崔教授。窦一鸣当时是其实是误闯了崔教授的办公室,无意之中看到了坐在崔教授对面的那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就是这个常远。他当时之所以对这个人有深深的印象,是因为那会儿初入社会的自己,在接收到常远的那个目光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将要被拆吃入腹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一块放在案板上的肉一样的。
那样的目光和眼神如此可怕,以至于让自己到了时隔岁那年的今天都还十分的难忘,在文道将这个人的照片交给自己的那一刻,就瞬间的辨认了出来的。
一切资料和履历都截止到三年前,究竟这样一个已经消失了三年的人,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父亲医院之中?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窦一鸣将自己往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之上,转来转去的回忆着曾经发生的事情。若要说三四年前,杭州城里头的大事件,倒还真的有一件的。
得道集团改名。
得道集团的前身叫做什么,窦一鸣已经记不清了,大约是一个同窦氏一样俗气的名字。但是文秀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大家的视野的,文道在美术学院念了研究生,自己回国开始帮助父亲一同发展事业。似乎一切的变革和变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明明表面上毫无关系的一个人,一间公司,究竟是否在如今的迷局里面,有什么牵扯呢?
窦一鸣停下了转移,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头的手机。他思索着应该给谁打这个电话,是崔教授,还是文秀?
最终窦一鸣下定了决心,拨通了电话。
“崔教授,明天上午,我想要去拜访您。”
崔教授那边似乎很意外,他从来没有同这个小辈沟通过的,也不知道对方能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不过对方毕竟是如今窦氏集团的掌门人,崔教授倒是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好。在行政楼顶层我的办公室里头。”
窦一鸣挂掉了电话,开始反复浏览起关于常远的一切资料来,为明天的会面所准备的。
深夜接到电话的崔教授则满腹的疑惑。他在自己家里的客厅来回来去的转着圈儿的走,仔细逐一排查其中的可能性,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什么纰漏。可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那窦一鸣找自己都有什么相干。
最终,崔教授想了半天,还是给文秀挂了一个电话的。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个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