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不顺眼，不让我过得好的来来回回不过是那几个，既然皇帝有心袒护，这锅便让平逍背，几个跳梁小丑罢了，来日方长，不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四
我还是没忍住去大昭寺看梦智。
到底是我连累了他，想他在西方受尽尊荣，来了大昭寺才半年一被我纠缠，二被人刺杀，也是够倒霉的。
我到地方的时候他正在抄写佛经，看起来无比平和，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他。
「佛子，我听闻你昨日遇险，你可有受伤？」
我伸出手想查看他身上有无伤痕，又觉不妥。
「多谢施主关心，贫僧无碍。」
我收回手，「那就好。」
「你看，我就说让你跟我走，你若是答应了我，岂不是便躲过了这一劫。」
「是福是祸自有命数，施主不必太为贫僧担忧。」
这和尚咋还油盐不进呢？
「施主可懂何为情爱？」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他，思虑了半晌开口。
「这世上比我大的人叫我平遥，比我小的人，尊我殿下，你们大昭寺中也不免俗，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称我施主。」
梦智从容不迫。
「对施主来说，这称呼确是特别，对贫僧来说，这称呼再寻常不过。贫僧看待施主，如施主看待那些比施主大的人。」
我偏过头，「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落荒而逃，这世间事大抵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回程路上我反复思索何为情爱，车马突然一停，差点把我送走。
「怎么回事？」我一把撩开车帘，从车内探出身。
「殿下，刚刚路上突然出来一个人，马夫为了避开所以才勒马停下。」
倩碧匆匆从前方跑到我身边。
「什么人竟敢冲撞本宫的车队，不想活了吗？」
我疾言厉色地看向倩碧，按理说以我的名声，不应该啊。
「愣着干什么？这人冲撞了殿下，还不拖下去！」
倩碧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
「求公主殿下开恩，草民的弟弟实属无心之失，求公主殿下网开一面。」
侍卫还未靠近冲撞马车那人，周边人群便冲出一名大汉，拉着那人跪下求饶。
「……」
我去，这些人求饶怎么都是差不多的台词？
「你们兄弟二人倒是情深，不如这样，你替你弟弟被拖下去如何？」
我懒懒散散地看着他们。
「草民谢公主恩典。」
大汉毅然决然。
他弟弟紧紧抱着大汉的大腿，「哥哥，不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公主殿下，都是草民的错，您把草民拖下去吧！」
「罢了，你们二人便入我公主府在我麾下效劳赎罪吧。」
演技太浮夸，辣眼睛不想看了，我转身欲进马车只听身后一句大喊。
「草民卖艺不卖身啊！公主殿下开恩！」
我:「？？？」尼玛？？？
「你看你那样，谁要你卖身啦！你配吗？再多说一句你们俩都拖下去！」
侍卫们的情商终于高了一回，捂着他们的嘴，把他们带下去了。
我安心进了马车，喝了三盏茶才消火。
「公主今日心情很好？」
倩碧一边为我卸钗环，一边问道。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心情好了？」
「公主今日放过那对冲撞您的兄弟，奴婢以为您心情不错。」
说句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人，但现在人才啊，不好选，只能勉强用着。
「越州王的两个儿子为了王位打得你死我活，恨不得生吃活剥了对方，平常百姓家反而更重亲情，我就是想试试，这两兄弟有朝一日得了权势，还能不能如现在一般感情深厚。」
倩碧轻轻为我梳理头发，「殿下思虑周全。」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反应过来，我被骗了，他一个和尚能比我更懂情爱吗？
我气得一拍桌子。
淦！这局是我输了！
五
我本来打算今天去找梦智算账的，但是我要准备秋猎的骑装，只好作罢。
我选了几套大红的布料，用黑金丝绣制花纹，让尚衣局为我连夜赶制五套骑装。
男人什么时候都能追，新衣服不做，错过这次下次就不是这一批了。
昭文帝告诉我，秋猎他会请梦智一同前往，给我们俩创造机会。
我用眼神朝他示意，不愧是你！
他用眼神朝我示意，我厉害吧！
时间一晃便是秋猎开始的日子，真难想象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去大昭寺看梦智了，我决定秋猎这几天好好跟他交流交流「佛法」。
我身着骑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利落。
我身边跟着的不是倩碧，而是那对我在路上捡来的兄弟，大牛和大虎。我真没想到倩碧不仅晕车而且晕马，带着她骑马她都能被颠吐了，我只好让她在营帐中修养。
「果然，我们长公主就是非同一般，就连随行丫鬟都是如此别致。」
我都懒得回头便知道究竟是谁在阴阳怪气。
「是呀，不比二妹，禁足公主府也有段时日了。现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是恍若隔世，连这点小事都要大惊小怪。」
平逍被我戳到了心窝子，整个人瞬间暴躁起来。
「你别以为你那伎俩回回都能成功，你这种人就是克父克母克夫，天煞孤星的命，我倒要看看你将自己心上人克死之后还能不能如此得意！」
平逍大概是怕我揍她，说完就跑了，我准备动手的时候只看见她的背影远去。
行啊，平逍你给我等着！
我现在不能生气，梦智正在他的专属营帐中和皇帝谈论佛法，佛教毕竟是我国国教，昭文帝倒也还算重视。
我进了营帐，昭文帝说了两句场面话，无外乎「与公主多谈论佛法」云云，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帐中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与他面对面坐着，我看着他为我沏茶，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种场景倒是第一次，我有些新奇，以往每每见到他都是在院中那棵菩提树下，菩提花随着风飘落，更多的是意境。
「虽然菩提花很衬你，但你这样端坐在这里，我也觉得很好。」
我接过他沏好的茶水，一边看他一边轻抿了一口。
「真的不考虑做我的驸马吗？这世上很少有人不想与我平分权力。你知道的吧，我是昭武帝唯一的孩子，现如今的武将之中大多数也都能给我几分薄面，四方诸侯也是，与我平分权力难道不好吗？」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问：「难道很好吗？」
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不看重利益的，四大皆空的和尚也不外乎如此。
「施主，即使是同样一件事，一百人有一百个的看法，一万人有一万个的看法，岂不知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我笑了，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不，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权力，世人只厌恶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
六
我和梦智的争执看上去是我赢了，实际上是他赢了。
真的是服了，我怎么每次跟他辩论都辩不过。
不能谈情说爱，那就只能去打猎了。我继承了我父皇的优秀血统，在骑射上格外有天分，昭文帝还特地给我请了名师教导。
虽然我大字不识几个，但最起码精通骑射让我重拾自信。
我独来独往惯了，偏偏这次有个讨厌鬼非得跟着我，那是越州王的大儿子越萧，二十一了尚未婚配，坊间流传他大概是喜欢男人，所以越州王才迟迟未定谁来继承王位。
「听闻长公主还未婚配，不若考虑考虑臣。」
他骑着马和我并肩而行，我摆弄着手里的弓箭不想看他。
我漫不经心，「我声名狼藉，配不上咱们未来的小越王。」
「别呀，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再说了我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半斤八两多配啊！」
「我是给你面子，你咋还顺杆往上爬呢？」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合作。」
我看着他笑，「你找男人，我找和尚是吗？」
他也跟着我笑，「这难道不好吗？」
我摇摇头，「你长得太丑了，我不接受。」
「你怎么人身攻击呢？你要不愿意嫁的话，我也可以入赘的。」
「滚！」
「好嘞！」
我在林间策马，遇见猎物便拔箭射杀。当晚猎得最多猎物的果然是我。
往年一般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我那时思考了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是可能那些将军大臣不敢越在我前头。
夜宴结束，我甩开的那两个膀大腰粗的随行丫鬟，自己一个人在营地瞎转悠。
话本里面，这样很容易发现别人的秘密，我今天也想试试。
我在营地转完了一圈，啥都没发现，我大概是被梦智气傻了，啥都信。
我正准备离开，就听见窃窃私语的谈话声。我随意地撩了一把头发，果然，就我这个身份配置，在话本中一定是女主，
「异族蠢蠢欲动，皇室中人还在吃喝享乐。」
「异族已经集结兵马，将要进攻我大昭边境了，前一段时间异族曾来求取公主，以和亲换取两国盟约，圣上本来已经答应了。」
我轻轻向前走了两步，私语声便清晰了。
「为何又不答应了？」
「异族求娶的是平遥长公主，皇上原本要从宫中挑选年岁相当的女子加封和亲，谁知那异族一口咬死非平遥长公主不娶。」
「这也难怪，当今圣上不比先帝，脾气温和又爱面子，平遥长公主是昭武帝唯一的子嗣，先帝战死在边境，自己的女儿却要被嫁给杀父仇人，于情于理皇帝都不会答应。」
「可惜了，当年昭武帝在世时大昭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说话之人渐行渐远，我听不太清他们的话了。
这倒是个，意料之中的事情。
七
秋猎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大概是异族虎视眈眈的缘故，今天便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第一天在梦智那里碰壁之后，我疯玩了一阵，今天最后一天了，我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去看看他。
我大大咧咧地掀开营帐，直接坐到了他对面。
「佛子，我带你出去转转吧，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你日日闷在这营帐之中多无趣啊！」
他将一杯茶水放在我的面前，然后答应了我的邀请。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请求，今日已经无人围猎了，他是出家人不忍见杀生所以前几日闭门不出。
「你可知为何此次秋猎结束的如此之快？」
我和他并肩而行，然后随意地找着话题。
「因为异族。」
我点点头，「异族一向是我朝心腹大患，我父皇当年在边境战死，也仅仅只换来了十年的和平，现如今他们便又要卷土重来了。」
「昭武帝勇冠三军，兵法谋略无一不精，是大昭建国以来最出色的君王。」
梦智明明说着恭维的话语，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说昨日吃了什么午饭。
我有些不满，梦智也算是我大昭子民，若没我父皇和边境死战的将士……也是，就算没有谁又会为难和尚呢？
兴亡苦的都是百姓，而不是和尚。
「异族有意与我朝和亲，曾指名道姓让我远嫁异国，你可是佛子，何不救我于水火之中，你还俗娶我，异族便没有话说了。」
「即使施主终身不嫁，异族也是没有话说的，逼孤女远嫁杀父仇人，无论是哪个国家部落村庄，都是常人所不容许的。」
我低头勾唇一笑，不聪明的人大抵当不上佛子，太聪明的人，留着是个祸患。
「佛子对我真真是无情啊，妾有情，郎无意，当真是这世上最难解的谜题了。」
他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