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语一如既往地低缓轻柔,在场董辰等人却都听出了丝丝冷冽之意,忽地董辰带头轻喝道:“大人,属下八人请战!”
“不必着急,有你们亲手报仇扬威的机会…呵呵,来而不往非礼也,容我先留给那个阵法师一点让他永生难忘的小礼物…”
七弦一边说着,一边凝神探查布设在这座“秘监”内外、层层叠叠的禁制法阵,半刻钟后便在不知多少功能模块上动了手脚。
最后又往这间石厅里布设了一座“幻识阵”、模拟出董辰等人尚被囚禁于此的假象,这才打出一道“传送术”裹着八个金丹出“秘监”,径直来到丈丈空中、放出“飞狼号”进入其中。
“飞狼号”动力全开、一路朝西南方向疾飞,舱室里面七弦递给董辰一块玉简说道:
“北域五大商行参与了袭击行动,十一处灵修聚居地内五十五家分行负责执行,这是有关他们的详细情报和个人信息。”
“常飚和程婉儿已经率领七十金丹、五百筑基和三十艘中型攻击灵舟抵达青石山附近,跟他们汇合后你负责指挥,将其分成十一支小队秘密至十一处灵修聚居地外潜伏等待我的命令。”
“一旦接到我传讯,就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这五十五家分行,所有财物不要、一个活人不留,我要杀得他们听见碧波行的名字就发抖!”
“另外我还在另外十一处灵修聚居地内的五十五家分行藏了点小惊喜给他们…”话至此处,七弦又递过去一块玉简说道:
“你将这个转交程婉儿,让她待到行动开始时,先以其中记载的方法通过随队指挥舟远程激发那些…炮仗。对了,记得让指挥舟录制行动影像并实时传递给我。”
董辰等人说什么也没想到,商行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去营救他们,更想不到会是行首大人亲自出马。
八个金丹早就习惯了七弦创造奇迹,对这次营救行动的超级效率也没过分感觉奇怪。
可他们却都想到了整整一百一十家分行若是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北域五大商行将损失多少灵石、死掉多少人,其实力和声誉又将遭受怎样沉重的打击。
两个时辰之后,不过几日之间就眼看大仇得报的八个人高高兴兴下了“飞狼号”,找常飚他们汇合去了。
七弦没有说,董辰他们当然无法料到七弦既定的打击目标绝不仅仅限于一百一十家分行,甚至不仅仅限于北域五大商行。
来去四个时辰、往返十几万里,等七弦回到“苍斓城”时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这片贫民区也渐渐从沉睡中醒来,开始新一天为了吃饱穿暖的忙碌奔波。
阿婆年纪大了,醒得自然比较早。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看盖在身上那件傻子都能猜到价值不菲的赤狐皮大氅、看看裹着一块黑得发亮的毛皮蜷睡在火塘边的墨小七。
又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发现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比儿子在世时还要健康的时候,这才确信自己昨晚并非做梦、而是真的遇到贵人了。
于是连忙从木床上爬跪起来,不停地感谢上天、祈求上天降福保佑那个大好人。
然后起床下地,将赤狐大氅仔细小心地折叠起来、端端正正放在床边,她知道这东西太贵重,人家心善给自己御寒用,自己却不能贪心妄图将其占有。
“阿婆,你的病好了?”
阿婆已经尽量放慢动作、尽量不弄出动静来,可墨小七还是闻声而醒,揉着惺忪睡眼看看阿婆麻利的手脚,满心欢喜地问道。
“小七放心,阿婆没事了…”阿婆走过来揉揉墨小七的脑袋,接过那块黝黑毛皮仔细清整折叠。
“小七啊,你是从哪儿请来的那位医师大人?他的名号该如何称呼啊?昨晚阿婆糊里糊涂就睡着了、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这样可真是失礼。”
“阿婆没有银钱、又身无长物,过会儿你就带阿婆去大人府上,也不给他添乱,只把这两件毛皮送还给他,再远远地磕几个头,祈祷上天保佑这样的好人健康长寿。”
墨小七一边拨旺火塘里的残火,一边使劲挠着脑袋。
他不擅表达,却不想让阿婆知道昨晚自己拿着刀子去“劫杀”的事情,想了一下才说道:
“嗯…阿婆,医师大人叫墨羽,可我不知道他住哪里…不过他说…天亮后会来接我们。”
“接…我们?接我们去哪里?”很明显,阿婆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句话里面蕴含的意义。
墨小七又挠挠脑袋,七弦压根儿就没提过要接他们去哪里的事,自然是挠破头皮也想不出答案的,好在他有够机灵,很快想起了七弦另外一句话。
“大人让我跟着他,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作为回报,大人保证我吃饱穿暖有屋子住、也保证让阿婆过上好日子。”
接着又从怀里掏出张桑纸来显摆着:“阿婆你看,昨晚大人还教我写字呢,这是墨羽、这是七弦,两个都是他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墨小七,我俩的名字里面都有墨跟七,多好…”
阿婆早就叠好毛皮,转过身来满眼慈爱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墨小七,片刻之后双手合十仰头望向漏了不知几个窟窿的屋顶喃喃说道:
“上天呐…妾身知道,在这冰冷世界里能够拥有一份真情温暖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可小七是个好孩子,他真的需要这样一份温暖,衷心祈求您垂怜恩赐…让他可以永远拥有它!”
墨小七和阿婆的土屋坐落在一片烂泥洼里,距离最近一条在“九仙池”勉强能称得上是“街道”的小街还有起码百多丈远。
这个清晨,当曙光渐露、开始洒落在那些东倒西歪的土屋上时,远处忽然出现一辆青色车厢的马车。
在远处近处不少衣着褴褛的诧异目光中,马车驶入烂泥洼,铁蹄车轮溅起的团团泥浆一直延伸到某座土屋门前。
“妾身藤氏见过墨羽大人,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土屋门外、晨曦之中,穿着一身破烂布裙、却很是干净利落的老妇人敛衽蹲身,朝刚下马车走到门口的七弦恭敬施礼。
在藤阿婆眼中,七弦的年纪虽然不过二十岁上下,穿的也只是一套很朴素的青布春衫,可那身形步伐、眉眼长相,还有那脸上和暖微笑、目中沉静波光,看着就给人两个感觉,一是阳光、二是信任。
藤阿婆并非修炼者,只是个活了快六十岁的凡人老妇,在她坎坷的前半生里见过不知多少人,可能够给她如此感觉的却唯有面前这一个。
只是在这短短片刻间,藤阿婆就无比确信,从今日起墨小七将会走上一条以前他和她想都不敢想的道路,虽然她不清楚那条路具体是怎样的,沿途却必定满是绚烂多彩的风景。
“藤阿婆不必多礼…”
七弦连忙躬身还礼,他虽然年轻,眼力却丝毫不输于那些活了几百近千年的金丹元婴,怎能看不出这位藤氏凡人老妇虽然落魄如斯,却应该也出身名门。
那标准精确的站姿体态、不疾不徐的语速腔调,证明她定曾习惯过经年累月的端庄淑雅,那不愠不火的表情神色、不卑不亢的恭敬严谨,证明她绝非简单无脑心思浅薄的村民街妇。
可不管藤阿婆曾经背景如何、身世来历怎样,都不需要七弦费心思太过探究,只对视一眼,确定她对自己心无敌意、对墨小七满腔怜爱,这样也就足够了。
“…不知此前小七曾否跟您说过,昨夜在下机缘巧合中与他有过一番接触,感其秉性淳厚、头脑机智,与在下颇为相投,就有意将他带在身边,一方面能帮着跑跑腿、做些琐碎事情,一方面也可以学点知识本领、长大后能有技傍身。”
“作为回报,小七和藤阿婆的安全保障和生活所需由在下全部承担。当然此举并非收纳仆奴,从此以后他最低也是个学徒随从的身份,如果表现尚可,未尝没有拜师成为正式弟子的机会…此事,不知藤阿婆意下如何?”
简简单单几句话、淡然微笑的一张脸,轻易便打消了老妇人最后一丝顾虑。
不过是一个寒季的相处,在藤阿婆的心里,已将墨小七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邻居”视作自己亲人后辈。
虽然年老体弱、身无分文,几乎不能给这孩子提供任何帮助、甚至经常还会增加他的负担,可那种由衷的挂念却是如假包换,她不愿见他饥寒交迫,更不愿见他为人奴仆丢了自由之身。
今日能得天幸追随在这位本事高、性子又好的医师大人身边,虽是学徒跑腿、却有机会学习大有前途的医师之术,藤阿婆怎能不为墨小七开心?
“墨羽大人,小七跟妾身说过此事,他是愿意随大人去的,妾身自是为他高兴、也替他向您致谢…”
话至此处老妇人扭脸看看身旁的墨小七,再度施礼说道:
“但妾身与小七非亲非戚、只是偶尔相互帮衬的两邻关系,又怎好将这老弱之身无故空耗大人资财。”
七弦一听,自然知道老妇人这是觉得自己老弱无用,唯恐成了负担、拖累墨小七的前程,于是微笑说道:
“藤阿婆在小七心里可不是个无用的邻家老妇,您可知昨夜他为筹措银钱给您买药,小小年纪居然冒死持刀劫杀于我…”
“我将刀子抢过来架在他脖子上问他,‘你就不怕失手被人打死么’,他却回答说‘阿婆救过我的命,给我煮热乎菜粥、每天嘱咐我早回家,若能救她,我不怕死。’…呵呵,亲阿婆也不过如此吧?”
藤阿婆闻言默不作声,转过脸去看向墨小七时脸色却陡然转冷,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小七…你拿着刀子去杀人抢钱?!”
“阿婆,我…”
看着一向温和慈祥的阿婆忽然严厉冰冷的脸,墨小七吓懵了,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才好。
七弦见状也愣了,在他的意识判断里,虽然杀人取财从来都是件不屑于去做的事,可为救恩人性命、万般无奈下为之也无妨啊,为何这老妇如此反应强烈?
就在墨小七和七弦一个懵、一个愣之际,藤阿婆慢慢转身往土屋里走去,边走边低声缓语:
“如果知道你是这样如搞医药银钱,阿婆宁愿病死、宁愿饿死,也不会受你所赐…”
藤阿婆走的不快,说得更慢,一句话没说完已经从屋里转身出来,手里居然拿着那把半截铁刀,七弦和墨小七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四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双双望向藤阿婆。
“小七啊,阿婆从来没跟你说过以前…”
藤阿婆干瘦的手攥着那把铁刀,清晨冷风吹起花白发丝、拂过脸颊上面道道深刻皱纹,浮现出深藏许久的哀伤痛苦。
“阿婆以前有家有宅、有子有孙,虽说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却也孙贤子孝、伦乐融融…可那一日我可怜的独子带着媳妇、孙儿去访友赴宴,不想天降厄难、半路遇贼人行劫齐齐丢了性命…就这样,阿婆顷刻间便失去了全部的安乐希望…”
“那段日子,阿婆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后来流落到这土屋里,与你为邻、结识。小七你很乖巧、很懂事,乞讨来的饭食都要分给阿婆一半。”
望着面前懵懂的墨小七,藤阿婆满是凄苦的苍老脸上又露出一丝安慰的暖意、一丝甜蜜的微笑:
“阿婆很高兴能认识你,很喜欢帮你煮菜粥、很喜欢每天坐在土屋里等你回家,有时候甚至会想,莫非小七就是上天在我毫无生念时赐予的慰藉?”
此刻藤阿婆脸上暖意甜蜜渐渐消退,化作悲凉失望:
“但阿婆万没想到,你居然会拿着刀子去劫财杀人…阿婆明白,这事不怪你、你也是为了给我买药救命才会在万般无奈之下行此下策。”
“阿婆想要让你懂得、想要让你记住,人生在世穷困也好、饥饿也罢,若求有所改观、若求过上好日子,唯有依靠自己双手勤奋努力去争取,而绝不能偷窃、行劫,无故剥夺无辜之人所有的事不可为…这种事情天道不容!”
藤阿婆语气铿锵,丝毫不加掩饰的训诫之意忽地一转、竟然变作决绝刚烈:
“也罢,既是阿婆病重垂危逼你双手沾染恶性,既是你被逼做恶救回阿婆这条性命,那阿婆就将这条残命还给上天、换回你双手清白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