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人一见到顾哲身影,就哭天喊地般的扑了过去。
凄厉而绝望的女声穿透力极强地响彻了一整个病房,一字一句如血如诉,沈听澜这下才从自己的回忆中回望过来。
入目所见的是一个状若疯狂,形容凄厉的女人,女人一席白色的大衣上晕染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满头的青丝胡乱地破散在了脑后,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沈听澜定睛一看……
贺姨?!
只见贺姨一直死死扯着顾哲的袖子,好像把他看成了这个世界上的惟一一个仪仗,眼角还不断地渗出泪来,糊花了她脸上的妆。
她往日端庄温柔的模样全部被惶恐和害怕取代,满脸的泪痕覆盖在苍白的脸上,而顾哲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一张眼里失去了焦距,空洞地看着盖在顾父脸上的白布。
当顾哲还在呆呆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的时候,沈听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进去,扯开了贺姨,把她拉到了病房外边。
怕惊扰到眼前这个惶恐不安的女人,沈听澜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彷徨,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贺姨,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这些……都是谁干的?”
在听见“谁干的?”这三个字的时候,贺姨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双被眼线和睫毛膏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她默了半晌,什么话都没说。
再问下去,贺姨却摆了摆手,缄口不言了。
医院里已经帮忙叫了警察,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这段时间里,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仿佛陷入了一个个玻璃罩里,无法传达声音也听不到别人的情绪。
照理说,死去的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沈听澜理所应当的认为他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情绪。
而且顾父不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他对贺姨还有顾哲做出来的伤害可能今生都无法弥补,但他真的逝去的时候,有些东西就说不清楚了。
遗留下的只有一地唏嘘,满片鸡毛。
沈听澜低垂着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过了好久之后,警察终于来了。
追悼完逝者之后,到了重之之重的问题,贺姨要带去警察局里面审问,顾哲当然也得跟过去。
时间已经临近七点了,沈听澜晚饭还没吃,哪怕胃已经感受到了空虚,却一点进食的欲望都没有。
沈听澜提起步,还想跟去警察局看看,但一直跟个断了电似的机器人一样呆立着的顾哲突兀地动了,长腿一迈,越过人群,挡在了沈听澜面前。
清澈的少年音变得低哑难辨,顾哲的眼尾还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回去吧,我去就好了……”
说到这里,顾哲撇开头正好对上了慌乱逃离他的视线的贺姨的眼神,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沈听澜面容一冷,走上前去想要拉开他,“你别胡闹,你这个状态能处理好事情吗?我可以叫人来帮你……”
没有料想过沈听澜会帮他至此,顾哲的心脏像是一只烧满了火炭的煤炉一般,因为满载过溢,碰的一声发出的巨响,又像是一片湖泊上泛起的点点涟漪。
但……
他实在是不想她参与到这些事情……也不想把这些事情摆在她面前。
所以……
顾哲哑声说着,“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真的不需要你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顾哲像是寻求倚仗一般,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又很快放开。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再抱下去,顾哲怕自己忍不住了。
在看到顾哲这副坚定不移不肯挪开的样子,沈听澜点点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走了。
和他一起走出医院的时候,沈听澜慢条斯理地抬起了脸,看着地平线那头雾蒙蒙的灰黑色的天空,今夜没有星辰,黑夜吞并了月亮,所过之处只有阴冷的寒风。
已经入冬了啊……
她闷闷地想着。
沈听澜清脆的声音在寒风呼啸下仍然清晰可辨,沈听澜轻而缓地和旁边一直紧跟着她的男人说着话,“顾哲,你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
顾哲心里的涟漪还没消散,一听到她这诚恳的话,心中的重担不觉都卸下了些。但还没等到他回话,他又接下去听到了一句。
“还有……顾哲,你知道的,我有男朋友了,所以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你都放下吧……”
“我们是不可能的……”
听到了这里,她的字字句句都像一片片冷刀子往他心里扎,比那冷风更冷,比那尖锐的刀子更锋利。
原本就沉重的气氛在此刻变得更加地压抑,像是被人强灌了水的薄薄的气球。只要再加一滴水,气球就会爆炸。
将这场面炸的丁点不剩。
顾哲脸上好不容易才凝出来的笑意顿时如冰在艳阳下化了,只剩下一片虚无。粘滞的意识在永夜下漫无目的的飘散着。
呵。
半晌,顾哲只回了这么一个气音。
这是什么意思?
但这种事情不好问清楚,沈听澜手里的手机恰好又闹个不停,她只好先和后边那人挥手作别,待她快要走到街道那边的时候,她似有所觉地回过头看去。
刚才顾哲站着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了,沈听澜低垂着脑袋,默了默,大步地走出了这个地方。
——
沈听澜大步地走到繁华的大街上,感受着四周的人声鼎沸和灯火喧嚣,这才算是有了安全感。
手机一直被她捏了一路也没有接起来,手机那头的人倒是颇有耐心,被挂断后又坚持不懈地继续打过来,手机铃声响得跟催命似的。
又一次的,被挂断后重新打了过来。
沈母。
沈听澜实在是烦不胜烦,就想寻一个僻静的角落接起电话。她刚拿起手机,但街道前边就立刻响起了一个应景的声音。
“澜澜!”
沈听澜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一边冲她挥手一边朝这边走过来。她身后还停了一辆黑色的奔驰,上面驾驶座上伸出沈父的脑袋。
在到了沈听澜这边的时候,沈母不由分说地拽住沈听澜的一只手臂,一边似真似假地埋怨道,“怎么电话也没接啊?是不是被你不小心静音了?乖,你爸爸他们都想你了,今天和我们回去吃个晚饭……”
沈听澜下意识地皱眉,就想脱离沈母的挟制,但没想到沈母的力气那么大,不由分说地就往车的那个地方拉去。
沈听澜没办法,就想开口让她松手,但走到了一半,沈母突然地转了过来,长长的指甲恰好掐在沈听澜的手心里,轻轻地挠了一把。
沈听澜的手掌心里片刻就出现了一个浅淡的掐痕。
“澜澜,你这么长时间在外面我们都没有多管你,你要的自由我们也给了。但是……”
沈母加重了声音,面容上出现一抹悲戚的痕迹,“澜澜,你有的时候,也要回来看看我们啊,和我们吃顿饭啊……你姐姐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
她柔声说着,仿佛真是一个慈母在劝说不听话的游子。
沈母的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戳人,沈听澜一个愣神,就被她拉到了豪车的后座上,现在又闹着下去有些不大现实,沈听澜只好端坐在里面,和沈母保留了一段距离。
而沈母口中一直思念她的沈父,只是在她刚刚坐上来的时候回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肯回来了?”也不在意沈听澜的回答,就自己径直转了回去开车。
车缓缓地开动了,车上没有人说话,这气氛让沈听澜感受到一种不详的沉静。
沈听澜面色不显,手却慢腾腾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季平之给她的号码。
车子很快驶进了一处豪宅的停车场处。
看着眼前这栋金碧辉煌的房子,沈听澜不由得生出一种陌生感,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沈听澜下了车,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在车上一直默默无声的沈母突然走了过来,轻柔地挽住沈听澜的胳膊。
悄声附耳说,“澜澜你现在还年轻,看不明白很多事情……但是你要知道,妈妈是真的希望你好的,你要相信妈妈……”
一听到这话,沈听澜心里的警觉感更甚,没什么情绪地回望了沈母一眼,眼里更是一片晦涩。
沈听澜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
一进门,入口处坐的就是一个熟悉的西装革履的背影。
听到门开合的声音,霍谨言顺势转了过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装了雷达一样,很快安放在了沈听澜身上。
对着她展颜一笑。
沈听澜面无表情,心里却暗自翻了个白眼。
切。
人模狗样。
衣冠禽兽。
狗比男人。
我就知道今天回来准没好事。
可是出门的路已经被沈父堵死,而她的胳膊还紧紧地被沈母握在了手心里,实在是进退两难。
沈听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推到了餐桌上,旁边紧挨着的就是霍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