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真在机场接了出国前最后一个电话。是Debora打来的。几个小时之前，姚远和张洪波当然已经从最新演算出的数据集里看到了变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俩都很默契的没有打扰唯真。
一周前，唯真向张洪波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张洪波就和Debora通了话。毕竟是老同学，面对天价跨国诉讼，必须要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洪波也一直和她通报着他们仨最新的进展。眼下危机解除，Debora觉得自己不能不打这个电话。
“你不必这样做。”
“我不是只为了你。”
“我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我无法再面对公司和同事了。”
“这是你的决定。”
“我会补偿萧橪的。”
“随你的便。”
“唯真，谢谢你。”Debora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的将这一句谢说出口，虽然知道这一句太过轻巧，唯真付出的又太多。如果没有她，她不知道跨国诉讼启动后，公司会陷入怎样的腥风血雨，而自己后半生又有多少年将在监狱里度过。
Debora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在那个雪白的校门前，遇见的那位笑吟吟的女孩儿，那是她的学霸同学，她对刚刚从农村考进大城市怯生生的自己热情地伸出手，“同学你好，我叫朱唯真。”
唯真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半年之后，澳洲拍戏间隙的萧橪躺在躺椅上，艰难地刷着手机。澳洲内陆的红土地，干燥炎热，地貌酷似火星。剧组已经在这个不毛之地待了三个月了。这地方网络信号也不好。点赞黑粉事件发生后，他成了网络焦点，几天之间，他的代言和角色资源几乎丢尽。
只有柳涣涣介绍的这部科幻剧，因为他和导演特别投契，一直坚持用他，并且还是主演。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选择。小马帮他一天谈妥合同，他立刻投入了体能训练，一个月后进了组，再过一个月就转战到了澳洲外景地。
投资人是柳涣涣相熟的土老板，超级科幻迷，对艺术一窍不通，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有钱。土老板喜欢真实外景，他的钱甚至富裕得让整个剧组比原计划多了一个月的外景拍摄。
影片投资虽大，但剧本是没什么名气的人写的，网络上没人看好；再加上科幻片这个类型，这半年已经扑了好多部了。除了第一部国产科幻片引起了巨大轰动，昙花一现之外，其他的跟风之作都收获了满满的嘲讽。所以萧橪的这个资源虽大，倒也没什么人眼红。
萧橪没有改变上网冲浪的习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他依然不道歉，不解释，不回应，他桀骜的姿态招来更多的嘲笑。好在他很快离开了大陆，到了澳洲这几个月，上网不便，更像是对他的一场自我隔离，他只能陆陆续续地知道一些热点消息。
唯真离开三个月之后，美国几大公司对国内水军发起了联合诉讼，一共有四家中国幕后公司被指控操纵网络舆论，不当获利。紧接着国内各大平台纷纷开始进行水军自查，一时间国内互联网上的营销账号被注销和冻结了的账号数以千万计。曾经所向披靡的营销大军，顿时偃旗息鼓。不少营销渠道被连根拔起。
这种氛围下，攻击萧橪的人自然也少了很多。诚如唯真所说，真实的观众并没有那么关注演艺圈。发言不会那么积极。而且由于最近几个月萧橪都在海外拍戏的缘故，网络上关于他的新闻也渐渐少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彻底糊了。萧橪倒是很轻松。
这一天，让他意外的是，萧橪刷到了一个带着自己名字的大新闻。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承认其平台存在严重bug，并表示公司技术人员查明在过去半年来，一直有黑客在利用这个bug，扰乱正常社交秩序。受害者规模非常大，数以百万计，其中演艺圈明星是重灾区，当然普通网友中招的也不计其数。
黑客利用平台bug进行了各种操作获利，包括买赞、转评、自动发言、自动关注等等违反博主意志的行为。好事的媒体专门拉了一个演艺圈的受害名单，有数十位明星赫然在列，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萧橪。官方技术实名认证，从时间来看，他在轰动一时的点赞黑粉事件中是彻头彻尾的无辜受害者。
萧橪还没有反应，小马的微信语音传来了，“哥，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终于还我们清白了。妈的，老子这几个月吃土吃够了。”
小马跟着又发了一串喜极而泣的表情。
萧橪冷冷一笑，只回了一个字，“屁”。
他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和唯真见面的场景，她冰冷的话语，“是我做的。”
唯真的话萧橪深信不疑。别人不敢说，自己那一堆引发骚乱的点赞绝对不是黑客所为。他疑惑的只是现在这个黑客受害者清单，是不是同样也出自她的手笔？这几个月唯真音讯全无，她是不是还在关注着自己？
一想到唯真，萧橪只觉得血脉偾张，他知道她一定藏在巨大的秘密，可她就是固执得不肯吐露一个字。他真想捉住她，逼问她，让她把一切都说出来。
场工跑过来叫他拍下一条，点赞风波爆发后，他Down到了谷底，没有助理跟来，经纪人小马为了留在北京，也不得不打了另外一份工。现在小马只是看在多年的老友情分上帮他打理杂务，疏通关系，只不过收效甚微。
萧橪振作了精神，走到帐篷外，澳洲正午的阳光很毒，视野中为数不多的几棵树树叶都灼成了卷儿，裸露出白朴朴的叶脊仿佛在抗议这个世界的狠毒。
他穿着几十斤重的戏服，行动受限，却还要在烈日下拼命奔跑。他只觉自己背着一个沉重的机械烤箱，下一秒就要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野火烧成焦炭。
这一场戏是末世爆发，他赶去救援，演了几条下来，汗流成了河，他只觉视野里大地都在晃动，胃里翻滚着，忍不住想吐。
闵导终于叫了停，看他脸色铁青，头盔下全是汗，导演略带歉疚地拍了拍萧橪的肩，“这条过，小萧，以后顶不住了说一声，别这么拼。赶紧去那边休息休息。”
萧橪咧嘴挤出一丝笑，“老爷们儿，没那么虚。”但还是顺从地走回了帐篷间。
来不及脱下厚重的道具，萧橪直接躺到了地上，下一秒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糊中，唯真穿着白裙子向他走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裙子。
她真好看，热风吹着她的短发，她的眼睛却似沙漠中一泓清泉，她俯下身子，关切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心疼，“橪，你辛苦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心头一热，“唯真，你终于来了。”他想抓她的手，不再让她离开。但手臂却如同灌了铅一样，他试了好几次都抬不起来。于是他只能用尽全力地睁大眼睛望着她，期待她能够上前抱抱自己，他望着她甚至不敢眨一眨眼，生怕一眨眼她会忽然消失。
心抽疼起来，这是几个月以来，他早已熟悉的痛彻心扉的滋味，他听到自己用几乎呜咽的声音对她诉说：
“唯真，我痛，我的心真的很痛。”
唯真的眼中晶莹的泪水流下来。她哀戚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不分手好吗？我们不分手！”
她摇摇头，默默地流泪。
“别哭了，唯真，你别哭。”他心疼地想为她拭去眼泪，可是手刚抬起，她的面目就开始模糊起来，慢慢融化在澳洲中部无所不在的热风中。
萧橪猛地清醒过来。午后的帐篷里异常静谧，只有负责茶水的工友关切地看着他。
“你女朋友来了。等你半天你没醒，这会儿出去了。”工友往外指了指，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这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剧组每次有人来探班才会有的热闹，萧橪的心砰砰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