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悄无声息,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中穿透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光栅,阳光并没有给房间带来生气,只是让在光栅中的兀自起舞的灰尘们显得更加的清晰。
萧橪刚刚离去。姚远又否决了从算法上打补丁的可能性。唯真双目空洞,只觉得精疲力尽。
环顾四周,她第一次觉得这屋子里冷冷清清,萧橪痛苦愤怒的神情还在眼前,他一声声的追问捶打着自己。唯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对他说出分手的话。她竟然真的能如此无情。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和她这半年的相遇相知相爱都已经消失殆尽。
电脑音箱里适时传来张洪波的哀叹,把唯真拉回了现实,“算法大神都说没戏了,唯真,此路不通。我们放弃吧。”
唯真无言。
四下里一片寂静,姚远突然开口。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伪造数据源。我们可以利用这个萧橪,让他引发更多的攻击数据,从而掩盖住万众互联那两周的攻击。利用数据量的巨大悬殊,AI就能够判定来自万众互联的攻击成为扰动,被忽略不计。”
“对,我可以黑进他的账户,主动引战。现在离正式诉讼取证还有两周时间,这两周足够我们引发海量的舆论了。”张洪波仿佛看到了希望,黑个账户这种事情,对他这样的高手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行,这个萧橪作为数据中心,AI会对他的账户进行重点分析,黑客行为很难不被发现,一旦检测到他的行为模式异常,数据集就会报废。而一旦PinsGroup放弃这套数据,改用其他数据源做分析,那结果就根本不可控了。”姚远自顾自地分析下去。
“AI的自动建模维度丰富超乎我们的想象,这个新的引起攻击的行为一定要是他自发的,而且要符合他一贯的行为特征,不能引起AI任何怀疑。”
张洪波忽然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唯真一言不发,“对啊,唯真,萧橪不是你男朋友吗?你可以让他发啊。他对你可是言听计从。”
这话一出,线上一片尴尬的沉默。张洪波在电脑前直咧嘴,自己这个大嘴巴,怎么就忘了唯真和姚远的特殊关系。
“我和萧橪已经分手了。”唯真淡淡地说。
“不可能!”洪波再一次没有忍住,惊呼起来。说完他恨不得再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是演员,你不是也不看好我们吗?”
这一次,张洪波总算学会了及时闭嘴。
这一刻,唯真是如此庆幸自己刚刚和萧橪分了手,自己现在才可以面对姚远和张洪波的提议,坦然地否决。失恋固然止不住伤心,但这是目前她最能接受的结果了。
唯真将萧橪排除在之外的决心已经足够清晰了。姚远和张洪波都颇有君子之风,无论这个萧橪是谁,利用无辜之人也确非磊落之举,三人再也没有提过数据作伪的事。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位高手再一次扑进这由他们一起织就的人工智能的天罗地网中,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
不眠不休的几天过去了,研究毫无进展,时间在流逝。唯真不无绝望地意识到,一旦诞生,AI强大得不可战胜。晚间,她还在电脑前连线,姚迪扶着醉醺醺的萧橪闯进了家门。
“真真姐,大萧又喝大了,今儿我看着他灌了一整瓶二锅头,你们这是怎么了?”
唯真还没有说话,电脑音箱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姚迪?”
姚迪大惊,他面对唯真无声的用嘴型问“我哥?”心神一慌,肩上的萧橪也扶不住了,双双滑倒在沙发上。
“是姚迪吗?”电脑里姚远还在问。
“不是。”唯真飞快的站起来,一面回答,一面按下静音键。眼前的情形她没打算给姚远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她静静的望着闯进家门的两个年轻人。
场面相当尴尬,姚迪是来给朋友做说客的,大萧这为情所困的名场面,他们哥几个本来是见惯了,可是这一次他反应有点过。
两个小时之前,他在酒吧看到萧橪的时候,萧橪正拿起一瓶二锅头闷头灌下去,咚咚咚的一整瓶,这不要命的喝法让姚迪着实吓得不轻。
姚迪觉得毕竟大萧和唯真相识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印象中的真真姐一直温柔和顺,大萧身在演艺圈,是招惹桃花的体质,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所以就自作主张带着醉酒的萧橪来唯真这里了。
只是他没想到哥哥姚远居然和唯真在一起,虽然是在网络意义上的在一起。但看真真姐这毫无失恋迹象的表情,八九不离十是和自己哥哥旧情复燃了。
一边是亲哥,一边是好哥儿们,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评价她无情,还是多情。姚迪只恨不得自己和萧橪赶紧原地消失。
他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姐,我这就带他走。”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拉起萧橪。
萧橪是个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姚迪试了几次,居然没把他从沙发上搬动。唯真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姚迪额头满是汗。
唯真看他白忙活半天,终于是忍不住了,“算了,就让他睡在这儿吧。明天再走。”
她示意姚迪不要说话,转身到电脑桌前。打开了静音键,对会议中的两位男士说:“我这里有事,先下线了。休息两小时。”说完不待回答,她就退出了网络会议。姚迪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站在门边,准备撤退。
“真真姐,你和我哥复合了?”到底是忍不住好奇。
“没有的事儿。”唯真不得不打个预防针。姚迪的大嘴巴,她可是领教过了,“回去别在你妈面前瞎说。”
沙发上,躺在阴影里的萧橪嘴角悄悄上翘,勾起了小小的弧。谁都没有注意到。
两个小时之前,萧橪还在酒馆里喝着闷酒。他最近一周夜夜都到小酒馆买醉,象所有失恋的年轻男人一样落魄失意,几米开外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酒馆老板熟悉他失恋的步骤,最开始几天也不和他说话,只待他自己慢慢平复。却没想到这次越到后来,越觉得诧异,毕竟这一次,萧橪有点不一样。
他常常呆坐着望着窗外,从黄昏一直看到夜色深沉,目光迟滞。有时大口猛灌半瓶,有时呆半天,猛地灌下一口,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这间酒馆,萧橪曾经第一次明晰了自己对唯真的感觉。那时候的她神秘而善良,是他从未见过的女生的模样,令万花丛中走过的他不经意间就怦然心动。
后来,他和她在一起,心意相通,琴瑟和谐,他曾经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理想的爱情,就要安定下来,而幸福却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她是如此决绝地将自己推出她的世界,为此还搞了那么荒诞滑稽的PPT。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她那位高知前夫,他不肯相信。他知道姚远很优秀,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唯真和他在一起婚姻并不幸福。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婉转的情态是专属于他的。萧橪阅人无数,心里自然明白不过。
萧橪以往失恋会变成话痨,总要和老板抱怨几句,或者和哥儿几个诉苦。有时候说到伤心处还会闹酒。这一次倒是安静,就是喝起酒来比以前凶了很多,酒喝得又烈又猛。
他一副不愿意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模样。倒让老板有点吓到了。这一天,他忍不住偷偷地给萧橪的朋友,也是这里的熟客姚迪打了电话。
姚迪赶来的时候,萧橪正拧开一瓶新的二锅头。姚迪是央戏的毕业生,外型自然是出挑的,萧橪远远望着好友,心内一颤,想必他哥哥姚远也差不了。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真是毫无胜算。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唯真?
可是一想到唯真,他的心就止不住疼起来,她是那么的温柔理性,处处替他着想,他和她之间是那么的光明坦诚,幽默愉悦。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是假的,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唯真,即便是姚远也不能够让她性情大变。
姚迪的脸出现在眼前,萧橪痛得头晕脑胀,他拧开瓶盖,咚咚咚地灌了下去。一整瓶烈酒从咽喉一路滚烫地倾泻进了他的胸膛,却并没有烫开他心中的沉滞郁结,酒精所到之处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忍了又忍反胃的感觉,瘫倒在朋友的怀里。
酒馆老板无限同情地说,“又被甩了,估计是上次那个女算法工程师。女朋友的职业不一样,他连失恋方式都变了。”
姚迪惊了,“算法工程师?”
“嗯,这一个他看得最紧了。不过有什么用,人家是正经姑娘,哪能受得了演艺圈。我一早就看他这段不靠谱。他这一周天天来喝闷酒,也不说话,只有一次我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过几句,他说他没有那么多女朋友,肯定是人家嫌弃他滥交了呗。没跑儿。”
姚迪倒抽一口凉气。“大萧不是那种乱来的人,肯定有误会。”
沙发前,唯真半跪着,眼神复杂的望着沉睡的萧橪。这几天她高度紧张,就连分手之后的悲伤也只得一小会儿。网络上,她和姚远张洪波一遍又一遍的调整算法,希望能够把万众互联的攻击数据合理的筛出去。至于萧橪,她并没有太多挂心。
唯真以为自己在算明利弊,将萧橪推出自己的生活之后,依照惯例他会伤心几天,然后很快又恢复元气。就像自己刚刚见到他时一样,他是年轻帅气的大男孩,永远站在阳光下。因此她说服自己,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可是眼下看着萧橪双颊酡红,剑眉紧蹙,她的心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反复割扯,疼痛一丝一丝地清晰起来,他受了伤,她才惊觉自己也受了伤。
他的睡颜有一种摄人的妖异,那是一种稚气与痛苦的混合物,既有男孩的脆弱,又有成年男子的深沉,带着苦艾的香气。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眉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吻平他眉间的川字纹,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
唯真悲伤地问,“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忽然,她冰凉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你是装醉的?”唯真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