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问了一圈许春来同林小兰的近况,见丫头眼神往身后的谭择身上飘,这才满意地出来劝道:“行了,今天小宝回家,好好吃饭,有什么好吵的。”
谭恒异看一眼老婆,不是你说的,子不教父之过?
孟蝶也笑眯眯看他一眼,论不会看表情,你们父子真是子不教父之过。她又回过头拉着许春来往里头走,张罗道:“昨天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知道,怎么会叫你住到二房家去嘛。”
“把你的东西搬一搬,回家住,你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怎么不知道往家里头钻了?”
许春来道:“我晓得的。”
她确实一半时间住在谭家,一半时间住在自己家里。但是后来她和母亲林小兰卖掉了当年的小卖部,搬回老家去,这里就没有她住的地方。
后来即便是听齐揭阳说接下了秋来堂的活,她也没有想到回到这里应该住在谁家。
她当年和谭择吵得太凶了,根本没有想到还要有回过头来的那一天。
许春来犹豫道:“我...”
谭择却把她这点犹豫当成了不情愿,长眉下眸子一暗打断女孩要说的话,道:“妈姨,她在二房家住,来回搬,也麻烦。”
许春来抬起头看他一眼,男人正好低下头弯腰穿过仪门,瞧不出面上什么表情。
许春来暗自想道,对,就是这样,她怕当初恶狠狠诅咒她要死在工地上的谭择吃掉了原本陪着她长大的哥哥,让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就此残酷地拒绝她的靠近。
女孩子的自尊心薄得就像一张纸,外力轻轻一触就会出现褶皱的痕迹。
她拧着心里的劲道:“谭择说得对,孟姨,我就不来了。”
“我是回来工作,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侧过头,月光如水面静波般落在那张年轻而青涩的脸上,偶生的雀斑更显无辜,倒真有点被无良老板欺压的小白菜意味。
谭择:“......”
谭恒异:“......”
谭恒异立马停住步挪到仪门面前,阻住谭择往前的路冷声道:“好哇,当老板了,了不起了?”
“小宝要回家,是你说了算吗?是我和你妈姨说了算的!”
孟蝶也对许春来道:“你别管谭择那混小子说什么,只管回家来,嫌麻烦就叫他今晚就去二房家里收拾东西,叫卿卿一块来拿,我就不信了,有那么麻烦吗?”
谭择只好道:“没不让她回来,我等会就去拿,行了吧。”
这事才就这样罢了。
晚饭略丰盛些,红烧了鳜鱼,又做了四喜丸子同梅干菜扣肉,素菜则是去岁桂花酿酱做的芋头,加上清炒的土豆丝。
吃完饭,再有一碗豆腐三鲜汤消食。
孟蝶给另两个盛完汤,轮到谭择,就不盛了。
谭择抬头,听他妈开口道:“你待会去帮小宝搬东西,就别吃这么饱了。”
谭择:“.....”
他站起身,对还在低头吃芋头的许春来道:“我出去抽个烟,你吃好了就出来。”
他这哪里是出去抽烟,这是出去躲亲爹亲妈的挤兑了。其实说起来,谭择是家里的独子,又因为身为长房长孙,日后要继承家业的原因,谭恒异同孟蝶向来很少对他严苛,今天却——
许春来想着,听到孟蝶道:“小宝,我和你爸也不知道你们之前到底为什么吵架了,但你别和谭择过不去,妈姨看着心里难受。”
“他要是做得不对,我们说他。”
女孩抬头,双眼盈进妇人温柔平静的泪波之中。
“他出了好几年国,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不爱说话,事都憋在心里,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怎么样。”
“要不是秋来堂赎回来了,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肯回家。”
-
烟雾慢悠悠地飘入黑夜,渐渐消失。
在墙角抽烟的男人看着女孩打着手电筒出来,下意识把自己手间的香烟熄灭了。
上高中的时候,谭择和许春来都选择去道来镇上面的秋河一中读书,那里是寄宿制高中。谭择在高二那层,许春来在高一。
许春来下课,谭择送她到宿舍楼下,打着手电筒要回去的时候,被女孩揪住校服后摆问道:“你身上什么味?”
谭择道:“什么?”
许春来抬头,很认真道:“哥,你身上有股烟味,我不喜欢。”
他当时也只是因为学生之间传东西,人家递烟给他,于是抽了一口,听了这话之后就不抽了。
但是四年前的事情之后,即便是再冰冷而无情的一个人,心里也会始终为旧日的柔软而耿耿于怀,夜不能寐。自那之后,他习惯性地点一支烟,就好像还会有一个人拽住他的衣角,对他说——
哥哥,我不喜欢。
男人回忆中醒神,问道:“夜盲症好点了吗?”
许春来下意识晃晃手电筒,“也就那样。”
谭择摊开手,许春来就习惯性地把东西递给他。男人接过手电筒,又伸出手。
许春来道:“不走吗?”
她把手以一种很别扭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仅仅牵住谭择一根指头——和男人的手相连,两个人缓缓走在路上。
谭择道:“给你买的鱼肝油吃了吗?”
“吃完了。”
也是,走了四年,多大一瓶鱼肝油,也吃完了。许春来想到她吃完的鱼肝油瓶子,月色朦胧,以她的夜间视力,只能看见身前半步开的男人。
谭恒异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小宝,我们老了,一辈子也就呆在道来镇上不走了。有的时候想想年轻时候做的事,在外面闯荡,以为所做之事绝不后悔。谁不会后悔?这个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小宝,有的时候,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情。”
谭择会后悔吗?
后悔他曾经要咒自己去死,后悔他把自己丢下出国四年了无音讯。
他会后悔吗?
许春来千万句话哽在喉咙口,像是吃了什么辛辣的东西不上不下。她明明是那么想问对方一个交代,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光残灯,尚照亮他们携行的长影,好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接她放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