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来道：“我去看了东轴线建筑用的砖料，这批砖你让谁去买的，花了多少钱？”
谭择短暂地沉默下去，像是没想到许春来上来说的是这件事情。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道：“砖出问题了？”
秋来堂所有的墙体面，原本都是青砖浑水墙外披麻筋抹面（1）的做法，用的都是青砖。而不是工程样式做法，用砍砖法做五扒皮，即为五面砍磨，留一面朝外的砖。
后者难度很高，国内目前工地一般师傅做起来很麻烦。做得好的师傅，实际上也不多。
前者就是一般工厂都可以烧制出来的材料。目前来说并不难以获得，在做仿古材料的时候没有讲究；而在做古建筑修缮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建筑物原有的砖块尺寸和颜色。
许春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整块砖。
谭择：“......”
谭择道：“你怎么把它装口袋里就带回来了。”
许春来眉头凑在一起，举起那块砖头道：“这个尺寸不对，秋来堂的砖是九五砖（2），谁买的八五砖？”
八五砖比九五砖小了整整一圈，还比九五砖要薄很多，许春来当时一掂量就知道不对劲。
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难以想象，如果真的是砖有问题，那谭家这笔钱就报废了！
谭择脸色一下子就冷了，道：“八五砖和九五砖差那么多，怎么会有人弄错？”
许春来道：“对，一般来说确实不会有人弄错，这也是之前的人没发现的原因。准确来说，这块砖也不算八五砖。尺寸在八五砖和九五砖之间，恐怕是窑厂制砖的一批废料。”
按理说制砖的时候用了专用的模具，也有标准样砖，应该不会出错，但是这次就是尺寸出了问题。许春来怀疑采办的人中饱私藏，找了手工制砖的。
或者收了别人退回厂里的低价定制砖。
但是这两种揣测都是目前对谭择心头怒火的浇油行为，许春来很会看眼色地把话吞到肚子里。女孩挪一步，往后去。
许春来把砖收回自己的口袋，道：“孟姨还在屋里等我们吃饭，先回去吧。”
谭择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男人抬起的眉眼此刻在灯泡光芒的勾勒下显得更冷冽，像是蓄势待发，被打磨好寒光的匕首。
谭择道：“除此之外，还有没别的问题？”
许春来：“......”
她把砖头又掏出来，放在手里，让谭择仔细打量。灯泡的光是略带白色的，男人能清楚地看见她手里的砖是青灰色的。
但是原本秋来堂的砖块，颜色是青黑色。
颜色也不对。
这样就算是留下来做起酥墙面的补料也不行。
这批砖才刚运过来，他下午去应付找上门来的周秋澜，没想到给他们钻了这么大的一个空子。
一帮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谭恒异在屋里喊道：“在外头搞什么东西！进来洽饭！”
谭择扬声道：“爸，你和妈姨先吃，我和秋来有些事，到外头一毫会就回来！”
许春来还没反应过来，刚张口一个“什么”就被男人拉住手腕匆匆拽出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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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表哥讲，你是春来姐的同学呀？”
谭卿卿趴在床头，一边玩那个周秋澜送给她的斗栱微缩模型一边问道。跪坐在地上整理行李箱的周秋澜点点头。
“我和春来都是在董老师带队下读研的学生。”周秋澜想起当时的好时光，不由得笑了起来，“春来很小呢，当时大家都知道她是董老师收的最小一个学生。”
而且还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被家里人保护着长大的小孩。
后来看来也的确是，她每次回家之后都带来道来镇的特色美食给大家。听人说，有一个长得是她哥哥模样的男人，开着豪车把她送到门口，替她把这些行李从后备箱搬出来。
周秋澜和许春来关系好的时候，也看过她手机里的照片，男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娇小的身躯后顷刻就有了高大的靠山。
他们站在青绿山水之间微笑。
得亏她记忆力过人，不然也不会把这些墙角里记忆都翻出来。也幸好这位谭族长，弱点的确就是这一点。
周秋澜确定，如果不是当时她提到了许春来，谭择不会让她进镇子里，还给她安排住宿。
总而言之——
谭卿卿拼好那个斗栱，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和春来姐一个单位，怎么是什么古建筑媒体、呃古建筑什么来着？”
她说到一半，自己卡壳了，眨巴着大眼睛看周秋澜。
女人失笑。
周秋澜取出电脑，给她看自己的微信号后台界面，笑道：“你看，是叫古建筑修缮技法科普。”
那下面都是未发出来的稿子，标题有的是沙漠之上的月亮，有的又是湘南山区的吊脚楼。更别说配图，大江南北，似乎哪里都有，而且都是些谭卿卿之前在网上没有看过的那种。
谭卿卿赞叹道：“好厉害啊。”
周秋澜笑了起来。
叶怀悯对她说，全天下的人都在看关于故宫的纪录片，他要是被拍到了，那肯定会有好多弹幕夸他好厉害。
“小周，可是一线工地不止我们，你去介绍别人，他们也很厉害。”
周秋澜做了这个公众号，今年年初才刚刚实现收支平衡，听到这一声好厉害，忽然觉得心口很妥帖。
她笑着对谭卿卿介绍道：“你看，接下来，这里就会有一系列推文，是关于秋来堂的。”
“他们就会知道许春来有多厉害了。”
比她这个逃兵厉害百倍的那种。
谭卿卿还想说什么，忽然外头传来声响——
少女越过屋内的杂物，打开门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谭择带着许春来走了进来，对迎出来的谭恒川道：“叔，出事了，把东山叫回来。”
江合文跟在后头听见这句话，吃惊道：“怎么了伢，怎搞寻摸叫你小弟回来嘛！”
谭卿卿刚出门就听到这句话，意外极了。谭东山在外头有自己的工作，当初各家出人出力的时候就说过了，他可是不参与这次的秋来堂修复项目的。
谭恒川耷拉着眼皮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这个侄子，然后许春来冷不丁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砖。
谭择：“......”
好一个一而再再而三，算了，正好就说了。
男人指着砖开口道：“叔，三房的家里还是不老实，砖出问题，得让东山回来替了去盯。”
谭恒川懵了。
三房把一大家子拉下水，害得家里要出四个亿。当初家里要求出人出力，三房的谭挣身先士卒，口口声声说的可是要赎罪来着。
现在看来，他这是赎哪门子的怨罪？
江合文反应快，连忙往屋里头奔，扬声道：“我这就去打电话。”
她急得家乡话都不说了。
谭恒川看看谭择，又看看许春来手里那块砖。男人一拍大腿，怒气冲冲道：“他妈的，给谭老三机会，他家怎么这么不中用！”
中年人又是眼皮一抬，“多少钱？”
“粗略估计...”谭择报了个数字，谭恒川的眼也跟着瞪圆了，他气得冒烟，往回看冲进屋里头的婆娘，又回过来看谭择。
谭恒川道：“日他奶奶的，等什么东山，现在就叫上四房的老二和五房的小子，去找三房的谭挣，叫他给我老谭家一个交代！”
注：（1）抹面：墙体外面的涂料层。
（2）九五砖：九五砖，目前国内的标准砖。八五砖，比九五砖小且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