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在道来镇呆了多少年,没有人能说清楚。老人们总说,当初太祖皇帝征战沙场,天下起刀戈,而后不久谭家便从北方一路南迁,来到了道来镇。
几百年岁月悠悠,这一个镇上,泰半都是姓谭。在那个乡绅自治的年代,族长说的话,就是铁律。祠堂一开,不是祭祀就是训下。
现在没有祠堂,也没有以前的规矩。
家里出了坏人坏事,各家撞见了,啐上一口。撞不见,就只能息事宁人。毕竟大家都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妨碍不到谁。
但是秋来堂是这个家上上下下无数人凑钱凑过来的,各家眼里都揉不下这一点沙子。
“老三家的,你给个交代吧!”
众人将三房家的围在院中,火棒打得通明,照见中间矮小个子团缩的形态。
谭挣跪在冰凉的地上,瑟瑟发抖。
他老婆江春菊裹着晚上睡觉的毯子,下面是单薄的睡衣,站在一边,对把她老公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两个亲戚可没好脸色,嘴上骂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谭择脸色很冷,握着许春来那只手也感觉没什么温度。
“挣哥,你有没有要说的?”谭家最小的谭持开口道,他年纪小,性格也和善,“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来了,你心里也有数,早说了不是早好?”
江春菊大骂道:“日歪球!自从我家老头坐牢,你们过劲个没完球!介个不给我们交代,我日嘛到公安局告你们去!”
谭择笑了,男人开口道:“好,你现在就去报警吧。”
他一手推许春来,“去,把电话拿出来,替她报警。”
谭挣抬起头来,细眉长眼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像是没想到谭择会这么狠心。下一刻,他眼咕噜噜转,用力挣开身边两个亲戚的臂膀,站起来猛地一膀子抡圆甩了老婆一巴掌。
打的江春菊当场就落下眼泪。
女人尖声叫道:“姓谭的!你日歪敢作弄我!离婚!”
四房的谭执叹气,道:“三嫂,你还是少说一句吧,当初要是不是因为你去闹,家里也不会再给三哥一次机会的。”
谭恒洲当年满肚子算盘,瞒着家里将秋来堂搅进这一团浑水之中,最后他人去坐牢了,谭挣因为涉及的不多,在看守所呆了小半年就出来了。
秋来堂好不容易被家里人调动所有流动资金凑了回来,异川还要调动国内外的资金来估计预算,修缮处理的费用。
这些都是钱啊。
没有让三房出过一分钱,甚至在江春菊来闹来要工作的时候还给了谭挣一个机会让他做事情。他呢——
江春菊脸上的泪稀里糊涂地淌的到处都是,闻言连擦脸的动作都顾不上了,大声道:“你什么意思?”
她扭过头,看谭择:“族长!谭执讲得嘛个意思?”
谭择挑眉,开口道:“你不报警了?”
他表情看着冷得吓人,江春菊瑟缩了下,心里一下子就没底气了。女人转过头来看直愣愣站着的谭挣,后者避开她的眼神。
谭挣看向谭择,道:“族长讲得我听不懂。”
许春来也像四房的谭执似的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从小就跟谭择屁股后面混,但同这些兄弟是有交情的,谭挣干出来这种事,是他们没想到的。
许春来直接道:“我和谭择去工地又查了一遍砖,谭二叔和谭择也打电话问过了,谭挣,原本的窑厂你没去买,你把这些钱用在什么上面了?”
“账目对不上,你是指望能瞒过谁?”
谭恒川一开始暴怒之后又被江合文提醒,也许是谭挣被人骗了也不一定,但是核对了工厂,核对了账目,核对了所有的东西。
这笔中饱私囊的钱,油水到底被谁吃进肚里已经显而易见了。
谭挣听许春来这番话,瘫软在地。江春菊看他这个样子,知道自家男人一定又是犯了了不得的大错,气得连哭带嚎地扑到他身上打他,后者呆呆地没有反应。
谭择冷笑道:“看来还真是你做的,谭执,报警。”
谭执道:“族长,他这要去坐牢——”
谭择道:“这批砖不能用了,你替他补上钱?”
谭执尴尬地摇头,走到一边报警,谭择带着许春来走了。还留在原地年纪最小的谭持走上去拉起来江春菊。
“嫂子,现在打他也于事无补了。”
他又看摊在地上的谭挣,道:“三哥,你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谭挣笑了起来,痴痴道:“我能还钱的,我把那些钱都投进去了,等到我赌赢了,我能还钱的...”
早听有人说谭挣迷上了赌博,原来是真的。
谭持的心软顿时收了回来,他手一松,江春菊又扑回去要锤他,一边锤一边还骂道:“日歪东西!你不顾及你老子,你顾及家小吧!非要把这个家赌散了你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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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给齐哥发了短信,让他帮忙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批砖脱手了,还好,只是尺寸和颜色和我们这边对不上,不是多大的问题。”
许春来开口道。
走在她前面的男人不说话,淡淡地“嗯”了一下。
许春来又道:“好久不见,知道你当上族长了,还没见你耍族长的威风,真新鲜。”
谭择站定,回过头,看许春来。后者不明所以,呆呆地抬头看他,意思是你怎么不走了。
谭择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男人一味沉浸在自己失职的错误之中,转动小脑袋瓜试图找些别的话题和沉默着的谭择说话。
她从小就这样。
谭择内敛,不爱说话,犯了错更不爱说话。许春来就跟个小麻雀似的,在他边上哥哥哥哥的叫个没完没了,还要说好多东西给他听,非逼得他把自己之前做错的事情忘了不可。
谭择道:“今天忘了和你说,有个媒体人过来采访,准备跟队。”
许春来愣道:“...你上次讲电话的时候不是说,不接受采访吗,怎么——”
谭择道:“这个人跟我说她是你的大学同学,叫周秋澜。”
许春来重复他的话道:“周秋澜?”
“周秋澜,她怎么过来了?我要去找她,她已经转专业了,原来是转到媒体学去了...”
女孩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起来,她那张脸天生就乖,心不在焉的时候眼珠子乱转,根本全都是漏洞。
谭择虚虚地拦了她一把,道:“明天去吧,今天太晚了。”
许春来摇摇头,“你说得对。”
“我明天再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