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揭阳突然道:“这几天怎么不高兴?”
在处理祠堂正上方望砖的女孩抬头,从帽子下面露出来一双极亮的圆眸。她手下的活没停,开口敷衍道:“没不高兴——”
齐揭阳把冰水贴上她的脸,后者的话断了,抽出一只手去推那瓶冰过的矿泉水。
齐揭阳道:“刚才那个谭族长让人来发的,你怎么不下去拿?”
许春来:“......”
她低下头,继续收拾这些被拆下来的望砖。现在做望砖的人也少,望砖也得抠抠索索留下来一些,确保之后还有材料能放回去。
至于之前她提出的意见...
许春来道:“我刚专心干活,没听见。”
估计和她又吵起来的谭择是不会听了,也是,那天早上又为了之前的事吵起来的,之后他们便没有说话。
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两手持一根长绳的两边,走不同的路,越拧越紧,由此便两个人都不好受。
齐揭阳蹲下来,带着手套的手帮着她处理那些望砖。他们这两天清了一进和二进的瓦片和泥,把望砖望板也撤下来了。上面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有谭家人之前拉的电线,原本这类的历史建筑,都是把电线在屋里的大木上乱拉。
也不知道当初来拉电话线和电线的是哪位奇才,屋面上也有废弃的电话线和电线,还有因为需要拉线才开的天窗痕迹。
所以这些东西也要处理。
换下来的望砖望板和瓦片要编号,确定他们原本的位置,以及之后还能放回去。
男人换了话题,道:“等屋面都处理好了,咱们就得下去了,听说他们最近就有一批材料要到,木料不能湿,得尽快动工。”
许春来道:“嗯。”
齐揭阳突然开始闷闷的笑。
许春来不解抬头,齐揭阳道:“还说你自己没不高兴,看你这嘴,都能挂油壶了。”
男人揣测道:“听说你换到了别家住,怎么?住得不愉快?”
许春来道:“没有的事。”
她试图把话题转移,便道:“野子和寸哥呢?”
齐揭阳打开冰水自己喝了一口,道:“下面吃冰呢,这鬼天眼见着热起来,他们两个能下去歇一口气还不去,就你傻乎乎地还呆在上面。”
许春来这才正儿八经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也是,在屋面上的也只有她和齐揭阳。下午三点正是热的时候,也不知道进入盛夏了室内作业会不会轻松一点。
她站起身,被汗粘连在脸上的头发被戴着手套的女孩随手拢到耳后。许春来小心地往脚手架的方向挪动,又被齐揭阳叫住。
她不解地回头,后者笑着脱了手套,露出布满老茧的手极自然地在她耳边擦了一下。
齐揭阳抬起自己的手给她看,道:“有灰。”
许春来看他一眼,好笑道:“咱们几个哪天没灰啊。”
女孩脚踩到脚手架上面,往下张望,一眼就看到在热络地同当地小工聊天的郝野和寸头。
她到现在还学不会来事,就像寸头笑的那样,说春来就算上了考古工地,估计也管不好小工,到时候要自己去挖探方的土。
下面两个人似乎是察觉到女孩的注目,连忙招呼道:“春来,过来吃冰!”
许春来略略扫去这几天的郁闷,笑着点头,和齐揭阳下去了。
-
车停在镇门口。
孙几槐头疼欲裂,掏出外裤口袋里的手帕擦自己额头那很显然不存在的汗。族长就站在他跟前,同那位年轻而胆大的媒体人对峙。
这位年轻的媒体人算是最百折不挠的那一类了,就算之前谭折已经三番四次的拒绝她也没有用。
对方一直死缠烂打,还干脆就逼上门来,同谭择直接打交道。道来镇山道艰难,导航有的时候都摸不好哪一条路通往这里,更别说是要靠公共交通坐进来。
谭择有些意外她是怎么摸到这个地方的。
女人笑道:“秋河市道来镇,我听我同学说过要怎么坐车进来,她是本地人。”
谭择冷着脸,男人是清冷挂的长相,丹凤眼尾一点泪痣,高鼻薄唇,站在那看人的时候都是用的余光。这样的春夏之交,他依旧穿着得体,衬衫长裤,站在人前的时候一滴汗也不出。话虽不多,但是让人无从突破。
他比谭折更难说话,女人一眼就确认他是当家做主的。
听了女人的话,那双锋利的凤眼抬起来看向对方,开口道:“你是许春来的同学?”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这样想,也这样开口问道。
女人察觉到了对方在之前的对话中滴水不漏,这个时候突兀开口问了一句闲话,那就好解决了。周秋澜笑着取出名片夹中的名片。
她极专业的递到男人面前,同时道:“是,她是x大的古建筑系,我也是。”
“你是媒体人。”
“古建筑知识的自媒体人。”女人校正道。
谭择还是不怎么当回事。他知道秋来堂被拍出四个亿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因为会引过来一大群的人注视,谭家也不想用这种天价屈辱地赎回祖宅。
但那时候有谭家的族亲打听到消息,有人要以低价抢拍秋来堂。
然后把秋来堂拆了,只留下能用的运走,留下一个真正的废墟堆在这,当然,要是他心狠一些,便会直接推平。往前也有明清的民间建筑就这样被处理过,最后留下一个零件在国外展出。
秋来堂是谭家的基业之根,是无数漂泊在外的谭家族亲心灵的寄托。祠堂在,家就还在,祠堂彻底输给外人了,那就是毁了。
谭恒异当时就气得住进了医院。
除了犯了错的三房,剩下四房聚在老族长的病房里,连带着国内外的一些远房亲戚开了个视频会议。
最后决定让在国外的谭择回国,领着谭氏家族筹集的资金,去拍卖现场想办法拍回来。
不过谭恒异到底是见多识广,留个心眼,对儿子说:“走两条路,那家人知道我们谭家对秋来堂上心,肯定会咬着不放。”
这才有了谭择明面上去现场拍卖,他国外的公司也授权代拍人的事情。
果不其然,那位看到谭家人来了,气焰更是高涨。也是,从谭家人手里抢来这处建筑,能给这栋建筑里的所有宝贝添一个新故事。
更值钱。
谭择举牌加价,对方也举牌加价,紧紧咬着。场内外也有别的人举牌加价,入场之后还是很快就放弃了。
谭择后来就不举牌加价了。
果然。
在代拍人举牌,价格加到四个亿之后,对方也不举牌了,也许是他在犹豫,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没有更多的钱来和他战斗,一直僵持可能会让价格达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
当然,在那位先生看来,被卷入案子的谭家肯定是没有四个亿的。
他没猜错。
这是谭家目前能拿出来流动的所有钱,对方再举一次,谭家就或许没有办法。但是由于举牌的人不是谭择,那位紧咬着不放的先生在心理战中犹豫了。
场内外一片哗然,四个亿,一栋历史建筑。
不知名的拍卖人。
好大的新闻。
难怪这些媒体人都前拥后挤地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