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真以为你们逃得掉
暗an2023-07-03 15:045,900

   即便是当初面对着花胜月的诡计和背叛,康安安也没有这么气愤过。

   她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胡茵娘这种冷热不近、优柔寡断的性子。说她有主见吧,她随波逐流,柔弱到不堪一击;若说她没有主见吧,偏偏又倔强固执,不到黄河心不死。

   康安安眼直直地看了她半天,叹道:“不错,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就该直接转化了你,省得你继续左右为难。”

   “求大人千万不要赶我走。”胡茵娘用力咬住嘴唇,顿了顿,“我还有些事没了结。”

   遇到这种愣货货,康安安觉得自己的七窍都快要往外冒烟了,不怒反笑起来:“你准备怎么了结?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出去,能做什么事?我就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帮你解决,把实话说出来哪有那么困难?”

   胡茵娘眼中全是泪水,许多事她其实并不懂,也不敢真正信任谁。她生前的经历简单而顺利,幼时在娘家,长成后嫁到张家,常年生活在优偓舒适的环境中,令她有种不经世事的胆怯,越是害怕便越是小心翼翼。尤其是死亡之后,她发觉自己真正和这个热闹的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父母和丈夫。

   康安安突然想到,她竟然没有去找自己的父母,问:“你难道还要去父母家看看?”

   “万万不可,我父母年纪大了,尤其我母亲身体不好,又刚经历了噩耗,受不了任何刺激。我若是贸然回去了,怕不是要把二老当场吓倒。”

   “所以,你所说未尽的心愿是要和张浚生做个了断?”

   胡茵娘含糊地“嗯”了一声,她语音很娇柔,还带着一丝鼻息,估计又在哭。

   康安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活像朵被掐断了茎的花,重重呵口热气就会枯萎。

   “是不是就是张浚生害死了你?”她压低声音,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猜想,“你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他算账。刚才在府里,他并不是不肯相信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所以你才生气到动手打他耳光。”

   纵然只剩下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胡茵娘也浑身剧烈一颤,她强忍着惊慌失措,嗫嚅道:“不不不,大人猜错了……”

   康安安努力克制着自己掏出手帕直接把她打到灰飞烟灭的冲动,拖了把椅子坐下,准备稳定一下情绪再与她继续纠缠。

   贺郎在州桥混迹许久,是个迎来送往惯会察言观色的。他一见她别扭的样子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开口道:“你放心,张浚生到底做了什么我们毫不关心,也不想管。我们只想搞清楚真相,在那些道士赶来之前把你顺利度化。”

   这话果然对胡茵娘有效,她抬起头认真追问道:“真的?你们保证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旁边的康安安“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贺郎忙一手又把她按了回去,继续柔声哄胡茵娘道:“他与你之间的恩怨本来和我们无关,只是为了救你,大家都被牵扯进来。就算你不肯领情,也要看看姐姐为了你差点死在了郭府的份上,到现在都闪烁其词,岂不叫人寒心?”

   涂山氏子弟本来天性聪颖,又是经历了人妖两界,见多识广,见微知著,论及思路之开阔,洞察之透彻,非普通人可比。胡茵娘被他柔风润物似的几句话说得差点跪了下来,呜咽道:“大人莫怪小女子无礼,有道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经历这场劫难后,我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贺郎笑道:“就让我们来帮你处理好了,不过先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譬如那个从身后把你顶下水人到底是谁?”

   胡茵娘被他的温柔的声调迷惑,嘴唇颤动,不由自主道:“是,是船夫。”

   “船夫名叫胡老大,三代都在码头撑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你?”康安安一字一字地说,“除非他是受人所托,你知道谁会让他这么做的呢?在地牢时,你说不知道被谁推落水中,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所以刻意隐瞒了船夫的事,那个人是谁?”

   胡茵娘被她逼得无法逃避,满脸凄苦,低不可闻道:“也许,也许是张浚生。”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听她亲口说出来,两人还是大吃一惊,谢子璎在旁边见康安安和贺郎同时睁大了眼,不由焦急道:“怎么了?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

   没了贺郎的阻止,康安安再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竖眉道:“你一直知道是他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私自借用别人的身体去找他,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帮他?”

   胡茵娘情不自禁后退半步,吃吃道:“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并不敢确认。”

   贺郎怕康安安吓着她,忙上前道:“你别怕,告诉我们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又会怀疑到他身上?和我们仔细说说嘛,有什么问题咱们一起分析明白。”

   他的声线温柔如春风拂面,每个字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有极大的安抚作用。胡茵娘沉默地站了会儿,仿佛时间都随着她眼角的哀愁一起凝住了,终于深深吸了口气道:“在掉下船的一瞬间,我看到船夫站在身后不远处,手中抬着竹竿,神色紧张地盯着这头看。想必他故意摇动船身令我们站立不稳,然后再用竹竿在我腰上补了一记。我还看到他身后船舱角落里有个人影晃动,虽然一瞬间看不清楚,可是当时船上只有我们四人,应该只有他……”

   提到人影,康安安突然又想起一事,问:“张浚生说出事前几天的深夜在花园时,他发现你脚旁有一道奇怪的人影,于是把你强行拉走了,还记得这事吗?会不会你当时见到的就是他说的人影?”

   胡茵娘想了想,缓缓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影,再说我已经快两个月不会在天黑后去花园了,不光是他,整个张家上下都是知道的。”

   “为什么?”康安安奇怪。

   胡茵娘不响,只用手轻轻地抚摸小腹处,贺郎神色微闪,冲口道:“你怀孕了?”

   一句话说得康安安的头皮都发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胡茵娘平坦的小腹,大声道:“你怀孕了?他明明知道你怀着他的亲骨肉,还伙同船夫杀你。还有,你以为那些道士真的只是偶然路过?说不定也是他找来夺取你元神的,可谓心狠手辣赶尽杀绝!面对这样的男人你竟然还想替他掩盖罪行?”

   胡茵娘依旧不肯承认,却又无言以对,倔强地转过头不敢看她。

   贺郎扯了扯嘴角:“姐姐,你不必……”

   康安安怒极反笑,截口道:“我确实不必生气,这事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人家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左右不过是一尸两命。不对,胡老大也是一条命,更别说地牢里那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冤魂,我凭什么要着急。”

   胡茵娘听她出言嘲讽,羞愧道:“大人勿怒,你不懂……我虽然疑心但没有证据……再说他……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啊……”

   康安安:“……”

   贺郎看她气得脸都红了,嘴角不由歪起个笑意,暗想:姐姐不懂男女之情,不会明白胡茵娘这种又爱又恨左右矛盾的侥幸心态。

   康安安目光扫他在他脸上,喝问:“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贺郎眨了眨眼,唇角的弧度来不及收回去,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康安安更加确定,追问道:“难道你也觉得她说得有理?”

   贺郎小心翼翼道:“姐姐你确实不懂她的想法,虽然有些懦弱,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缺了点情灵啊。”

   眼见她的眉毛越挑越高,他慌忙又加了一句:“人受爱憎嗔痴的影响,做出来的事情通常会有些不可理喻。譬如自家的孩子犯了天大的错,父母可以打杀,别人若是碰了他一根手指头,家里人必定跳出去拼命。同样当一个妻子怀疑被丈夫辜负,她最想做的事肯定是当面和他理论,问个清楚后再决定原谅或惩罚,而不是贸然让别人插手处置。”

   他一边说,胡茵娘一边拼命点头,泪水流了满脸。

   “那你先说说缺了情灵的人到底和正常人有哪些不一样呢?”康安安被他说得有些犹豫,但绝不肯承认,于是抱起手臂,准备和他换个问题聊聊。

   “打个比方吧,小王爷那么喜欢你,对此姐姐会有什么感觉吗?”贺郎无可奈何,耸了耸肩问。

   康安安歪了头,搜肠刮肚地想了会,说:“这话问得好奇怪,我会有什么感觉?我对待他一直是坦荡荡的。”

   贺郎摇摇头,赶紧换了个方式问:“再打个比方吧,如果不光是小王爷,连我和小谢都倾心于你,争着把你娶回家。姐姐又会怎么想?”

   康安安连眉头都拧起来:“不会吧,你们凭什么想娶我?别人且不说,你的族长第一个不答应啊!”

   贺郎摊手道:“你可别想歪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有几个人同时喜欢你,你心里会有些什么念头?”

   康安安拧着眉毛说:“没,没什么呀,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始终不变,心里坦……”

   贺郎忙说:“快打住快打住!别再说坦荡荡了!问题出就出在这个坦荡荡上面。本来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是个人都有七情六欲。你难道从来没对两情相悦有过半分向往,身边若是有绮年玉貌的男子热烈追求你,争先恐后地讨好你,花前月下地陪着你,时常对你说着缠绵的话,你就不会有动心的时候?至少有些窃喜、羞涩、躁动、酥麻,甚至是忐忑不安的情绪吧?”

   他的声音柔和,充满着旖旎的风情。可是康安安毫无感触,努力顺着他的话头揣摩了半天,还是直愣愣道:“这就怪了,别人起了奇怪的心思,凭什么要我觉得不安呢?谁说他人投我以木桃,我就必须报之以琼瑶?毫无道理的事情!”

   贺郎忍不住翻了记白眼,觉得自己果然是对牛弹琴,苦笑说:“不错!大概就是这么个症结了,都说情思缠绵,柔肠百转。就凭你这么个直条条的肠子,我行我素惯了,才不会受到任何感情上的困扰!确实,吴镜抽走下属情灵是个惯例,为的就是让度朔使不生异心。你们不懂男女之事,自然永远将任务放在首位,不会受到他人的影响。”

   康安安终于被他说到无力反驳,只好摇头道:“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我是归墟特派的度朔使,那些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又与我何关呢?反正我只给她三天的时间,到时候无论如何,必须去她该去的地方!”

   她赌气出去找周婶说话了。

   谢子璎从刚才开始便沉默不语,此刻看了她的背影,又思考着贺郎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旧事。譬如刚认识康安安的时候,两个人相约去樊楼给小王爷看相,晚上回家的路上,星月沉沉,他便借着朦胧的月华偷看她精致的面庞。美人在侧,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她笑起来,安姑娘轻易不笑,笑起来也一定极其动人。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无声的夜鸟归巢似的嘈乱。

   正在出神,不料头顶一个爆栗,打得他瞬间脑子空了。贺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我是在努力点拨她,你在旁边心猿意马个什么劲?!想动歪心思也别动到姐姐身上,就不怕小王爷知道后活剐了你?”

   谢子璎抱了脑袋委屈道:“全怪你形容得这么绘声绘色的,都说了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我就想想又怎么了,凭空做个白日梦也有错吗!”他被贺郎看破小心思,又羞又气,掉头也跑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胡茵娘和贺郎,胡茵娘感激地朝着贺郎万福道:“多谢公子体恤。”

   贺郎闪身到一旁,目光炯炯地道:“我才不是体恤你呢,实话实说罢了。安姐姐侠骨柔肠,外冷心热,她又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你,所以不管你有何难处,以后若是再敢拿半句假话去欺骗她,我自会让你见识到我的厉害。”

   胡茵娘低头应了,喃喃道:“公子,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张浚生一面?有些话我若不当面问清楚,至死都不能瞑目。”

   贺郎皱眉看着她半天,觉得世上真有这种为情爱着魔的痴人,姐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他不由叹口气道:“你好好待着不许再乱跑,我先去和姐姐商量一下。”

   走到前面的店铺里,看到康安安在帮着周婶和青儿卖点心。正对门开着一家茶水铺,常年供应各色甘豆汤、豆儿水、木瓜汁、金橘汤、香薷饮、紫苏饮……

   食客便先来周婶家买些糕饼带过去配着汤水吃,周婶手极巧,除了几款包子外,还捏制了各色花样的芙蓉饼、千层饼、牡丹饼、糖饼……

   即便这个时候,对面店铺已经搭上门板开始午休,而她家依旧还有二三个客人上门,其中有个客人十分豪横,当场要买五十只芙蓉饼。

   周婶揉着胳膊赔笑道:“即便清早端出来的也没有五十的数,现在更只剩下七八只了,要不我先记下来,明天一早赶做出来,您老再来取?

   客人摇头道:“我们府上现等着急用,你们店里的芙蓉饼不错,我们老爷向来最喜欢的,别的店里的货都瞧不上眼。”

   康安安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三十多岁的年纪,古铜色的脸皮子,眉粗口方,腰膀胸脯鼓鼓囊囊的甚是强健,即便是满面堆笑也盖不住情灵中凌厉的杀气,她心里忽地打了个突,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脸上笑吟吟地对周婶道:“五十只饼即刻做起来也不慢,你带着青儿去后面看看存货够不够,把所有的面粉都搬出来。”

   周婶不解,吃吃道:“后面……后面的面粉?”

   青儿可比母亲伶俐多了,见康安安的眼色,忙过来扯住周婶的袖子,道:“我知道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搬。”

   周婶满面狐疑,顺从地被女儿引着往门口去,嘴里轻轻道:“你这小妮子,急什么。”

   谁知才走了几步,迎面便被另一个客人堵住了去路,另一个客人也随即包抄上来,三个人呈扇状将他们围在当中。

   古铜色面皮的客人哈哈笑起来:“几个娘们挺机灵的啊,居然还知道要躲出去。”

   他不再伪装,自腰后拔出刀,举在面前,对康安安道:“我们老爷请你们过去走一趟。”

   康安安示意青儿与周婶到自己身后,挡在她们面前,才淡淡道:“你们老爷是谁?我并不认得。”

   古铜色面皮的客人瞬间敛了笑,眼里冒出寒光道:“你不但认得,还从他手上偷走了重要的东西,今天我们就是来讨债的!你是打量着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呢,还是不服气准备再赔几条命?”

   他边说边举着力朝着康安安等人比画了两下,动作很干脆。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犹豫,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店门正对着闹市,午后街面虽然行人不多,可动静若是闹得太大,或者不巧遇到了巡捕路过,总会有麻烦。好在眼前几个弱女子看起来根本不堪一击,或者恐吓一番,也就乖乖顺从了。

   心里还在打着如意算盘,不料眼角一花,耳旁风响,竟有人轮着家伙从侧面冲了过来。

   谢子璎被贺郎气出来,正赶上前铺出事,他想也没想,顺手拎起周婶靠在墙角的晾衣叉,没头没脑的向门口处的人砸了下去。

   门口站的就是刚才堵住周婶去路的人,他一直笑嘻嘻地立在旁边看同伙说话,想不到后屋居然还有人蹦出来。不过此人也是个身手矫健的,毫不在意,肩膀一歪便闪身避开,同时脚下一个斜步,转身探臂抬掌三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势朝着谢子璎身上推了一把。

   “噌”地轻响,棍子空敲在柜角上,谢子璎双臂被震得发麻。他还没回过神来,随后背上便吃了一掌,打得他脑中瞬间空白,喉头发苦,心肝儿都快跳了出来,“啊”的一声惨叫,大好头颅对准柜子尖角眼看要撞个脑开花。

   康安安反应也快,一手捞起柜子上的一笼芙蓉饼,对准那人迎面扔过去,一手挡住谢子璎的撞击,用力揪住他胸前的衣服。

   七八只芙蓉饼带着碎屑朝着那人兜头而下,那人皱了皱眉头,扭头闪开。谢子璎因此脱离了魔掌,踉跄着被康安安拽到身边。

   古铜色面皮的客人始终手按着刀,冷静地看着连串变故,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面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轻蔑的冷笑。见谢子璎犹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他对同伙呵斥道:“办事也太不仔细了,明明屋子后面还有人,怎么不去搜干净?”

   另一个立刻从袖中抽出匕首,奉命往后屋而去。

   古铜色面皮的客人转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对康安安道:“不过是多了一个文弱书生,杀鸡杀鸭都比杀他简单,还真以为你们能逃得出去?”

   想不到,他这话说得狠,对面的康安安却脸色平和,看起来比他更踌躇满志。她先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旁边面皮涨得通红的谢子璎肩膀,自己侧耳细细倾听了会,慢慢微笑起来,挑眉道:“你们统共不过是三个人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

   

继续阅读:【十五】君子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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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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