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张家的纠纷
暗an2023-06-19 16:365,240

   枣家子巷,周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见康安安等人匆匆赶来,她脸上满是羞愧和自责。觉得救命恩人只拜托一件事,还被自己搞砸了,实在没用得很,她嘴唇颤抖地解释道:“我只走开了一会儿,就一会儿啊。”

   康安安说周婶你不必急,有话且慢慢说。

   周婶指着空空如也的床铺流泪道:“你们走后,我便给他盖上被子也出去了。前头店铺生意好,我和青儿都在忙活,顶多一炷香的工夫,我煮了点米汤端过来,想喂他吃几口,谁知那么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周婶盘下的三间房呈品字形,对着街面的房间是店铺,其后一间母女共住。对门便是谢珺臣睡的房间,窗口对着后巷,房门外便是走廊,走廊的两头各连着前后门。

   康安安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房间里的家具物品,都布置得干净整洁,连靠窗的桌上的瓷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床铺上被子掀开一角,底下褥微微有些凌乱,如果是被人搬走离开,那些人的手脚未免也太干净利落了些。

   康安安瞧着床上的痕迹,又把头从窗口探出去,看了看后面巷子小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贺郎说:“姐姐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谢子璎道:“还想什么啊,我们快从后门追出去看看,一路打听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他撸起袖子做了个赶紧的动作。

   康安安摇摇头:“不用追了,他是自己走的。”

   谢子璎和周婶瞪大眼,不置信地说:“啊?”

   贺郎说:“姐姐莫非是开玩笑,那个人在床上躺了几年了,怎么会突然自己行走了,难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止了话头。

   康安安苦笑:“不错,被子只掀开一角,房间里丝毫不乱,连后面巷子里都没有太多凌乱的脚印,搬动一个半死的人岂会那么轻松?再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元神和一具几乎空壳的身体同时失踪,肯定是胡茵娘乘机盗取了郭珺臣的身体,跑去和丈夫相会了。”

   她觉得心里一阵翻滚,自己果然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以为胡茵娘既是受害者,又是个品行端方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就是这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子暗藏心机,给她演了一出暗度陈仓的把戏。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用别人的身体去会情郎,也不怕吓坏了张浚生!”谢子璎气得直跺脚,倒不仅仅是因为胡茵娘骗了康安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胡茵娘先骗了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符箓没有作用,还假惺惺地被收了进去,哄得他洋洋得意了一阵子,这个女人太狡猾了!

   贺郎看康安安咬着嘴唇的样子,轻声劝道:“姐姐,别太自责了,你就是心地太善良,太尊重那些元神。岂不知人性复杂,不光活着的人有欲望,会骗人害人;连死人都各有秘密,从来不会因为死亡而变得简单。”

   康安安看了他一眼,贺郎笑吟吟地与她相对,他本来生得玲珑俊秀,一双清水眼活泼灵动,分明就是个九曲心肠的机灵鬼。康安安觉得他其实一直炳如观火,不过陪是着他们在游戏人间。

   康安安沉默。确实,自从花胜月的事情开始,贺郎就一直在提醒她保持警觉,不要轻信。想想吴镜和胡小俏一直骂她是个缺心眼,不由脸色发红,觉得有点心灰意冷。

   “安姑娘,不要纠结了,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谢子璎也凑了过来,“胡茵娘最在乎的人是张浚生,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头七未过,胡茵娘的尸身还停留在张家,本朝百姓奉行“事亡如事存”,将“丧死之礼”视为礼之大本,主张厚葬。张浚生爱妻至深,连灵堂器物摆设都精致讲究,十一个道人日日守在堂前念经超度,为死者减罪拜福。

   不过等康安安三人匆忙赶到时,张家已经起了纠纷,守门的家仆跑得人影不见,三个人一路畅通地走到大堂。却见张浚生手脚发抖,正扯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衣袖高声喝骂,旁边倒是围着一圈闲杂人等,个个目瞪口呆,连上前劝阻都忘记了。

   康安安从人群缝里挤进去,只听张浚生颤着声音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骗子,竟然跑到我这里胡言乱语,打扰灵堂安定,惊扰我妻亡魂,真当我不敢打你了吗!”

   而对面的男子表情十分奇怪,眼睛像是要哭,嘴角却朝着上头翘了起来,一双眉毛还在扭动,说不出的古怪,同时细声细气道:“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说未说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原来是哭了起来。

   康安安叹了口气,心想:胡茵娘用了别人的身体回来也没用,毕竟换了谁都不能相信这种诡异的事情。张浚生不急眼才怪!

   她旁边站着个短衣打扮看起来像是打杂的干瘦男人摇头道:“真是活久见了,明明是个大男人,偏偏跑来冒充人家死掉的妻子,当大伙儿都是傻子和瞎子吗?”

   守门的家仆也挤在人群里,听了他的话,立刻响应道:“就是就是,满嘴疯言疯语的,说出来的话我愣是一句没听懂……”说到一半扭头看到旁边站着康安安三个人,觉得十分眼熟,呆了呆,眼睛立刻就圆了,吸了口冷气道,“好家伙,怎么又混进来了三个骗子!”抄起袖子作势要来赶人。

   贺郎便冲着张浚生的方向一挑下巴:“哟,动手了!”

   果然,家仆转移了注意,朝着张浚生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见到少年举起手,对准他家公子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还了得!围观的人俱都大惊失色,上门诈骗居然还敢打人!本来是张浚生占了上风,一路揪着他骂,所以大家都乐得看热闹,现在竟然邪压倒了正,骗子先动起了手。

   几个家仆立刻跳出人群上去拖人,一左一右扯住骗子两条手臂,还有一个抡起胳膊,朝着骗子水嫩嫩的脸上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心想老子非把你这小白脸扇下一层油皮来。

   众人兴致勃勃,齐声大叫道:“老五,揍他!揍他!”

   叫老五的家仆浑身热血沸腾,顿时有种英雄上位般的自豪感,本来已经准备停手,听了这话,立刻又横眉竖目地对着他的小腹来了一记老拳。

   此时的胡茵娘已经濒临崩溃,她与这具身体的八字本来不甚合适,更别说底下还挤着郭珺臣仅存的一道情灵。她好不容易上了身,一路上走过来也是别别扭扭、拗手拗脚,肚子又被人打了一拳,可谓里外夹击。她脸上皮肉剧烈抖动,喉咙里一声低吼,元神竟然又从身体里挤了出来,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众人立刻慌了起来,又叫:“不好,杀人了!”

   刚才还在逞威的老五如遭雷击一般,脸色吓得煞白,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人,汗如雨下起来,吃吃地解释道:“我,我可没使什么力,他肯定是诈死!”

   有个胆大的探手过去在郭珺臣鼻下试了试,松了口气道:“还好,有热气呼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有的说快报官抓人的,打人的老五便骂我若一起被押进去了怎么办?你刚才还撺掇我揍人,要么你陪我一起进衙门吃官司。于是有人说要么扔出去不要理会,这下所有的家仆都不干了,说抛尸也是重罪,要扔你们扔,大家谁都别想撇得一干二净。

   眼看场中一片混乱,康安安忙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走过去。

   张浚生像是气极了,始终立一在旁,冷眼看着家人对郭珺臣动粗,此时见到康安安等人,不由脸色煞白,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她颤声道:“你,你竟然……这人原来是你带来的!”

   康安安见他眼神里透出一股夹杂着恐惧和厌恶的神情,知道他肯定又是误会了。果然,张浚生声音猛地一抬,叫道:“你们到底与我有何等大仇,竟然一而再地来我府上滋事!”

   这话一出口,无疑给场中所有人都指明的靶心,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康安安身上,有个家仆应声道:“这个小白脸也不是好东西,昨天来过,这次可不能放他走,一起拿下交到官府去!”

   一群人横眉立目、摩拳擦掌地作势要冲上来,贺郎与谢子璎怕她吃亏,忙一左一右护在身边,与他们指手画脚地争论起来。

   康安安听着四周的人吵得耳朵疼,实在喧嚣,不由皱眉。她只关心郭珺臣的身体没有受到损伤,低头蹲在他身边把了脉搏,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了心。她再抬起头,正巧看到张浚生的目光也停留在郭珺臣身上,他嘴唇紧抿,眼中竟然带着一丝愤恨与怨毒,与他平时斯文儒雅的气质极其不符。康安安不由一呆,再要仔细分辨,张浚生已经转过了脸。

   康安安又去看旁边胡茵娘的元神,只见她凄凉地立在自己旁边,用手挡住了脸,似乎又在哭泣了。

   此刻贺郎与谢子璎已经抵挡不住气势汹汹的人群,那些人一个个步步紧逼上来,发表着各种言论。

   有人大胆预测,这几个人结伴而来,肯定怀揣着深不可测的目地,装神弄鬼只是为了侵吞张家的财产;有人小心警告,说他们绝不像是初犯,仔细查下去肯定有帮手,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多的圈套;还有人言辞凿凿,说曾听说过相似的事,城西有个书生死后,家里也来了群莫名其妙的人,先是哄骗然后讹诈,结果全部家当都被那群人骗得精光……

   大家异口同声地劝张浚生道:“公子还是报官吧,把他们押到衙门里吃顿闷棍,什么内情都能招供出来。”

   康安安听了心头一紧,进了官府倒也是小事,大不了吃点皮肉之苦,小王爷得知消息后迟早会把他们弄出来。可是这么一来郭珺臣的身份就暴露了,若是郭府乘机来把人领走,岂不是白忙了一回,情急之下,她扭头对着张浚生道:“张公子,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

   张浚生与她目光对视,神情复杂地道:“你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我根本不相信,都是一派胡言乱语,难道还有人能证明你所说的话吗?”

   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他之前明明是相信的,还告诉了她关于影子的事情,怎么现在推得一干二净起来?难道是因为胡老大死了,没有人能够证明了吗?

   她低声应对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许多事情也许不需要‘人’来证明。”

   这话说得有些色厉内荏,确实,胡老大死了,郭府的人也没有抓获,胡茵娘更是一道缥缈的元神,目前除了她的一张嘴,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令人信服。

   谢子璎正奋力抵挡住不断推搡过来的手脚,还有人乘机捶了他几拳,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他听了张浚生的话,不由急叫:“还和他们说什么大道理,真当咱们是孤魂野鬼没人管了吗?报官也好,咱们就把这事往大处闹。”

   他面红耳赤说的都是气话,想不到张浚生面色一凝,竟然听进去了,忽然喝了声:“大家都住手!”

   主人发话,所有人莫名其妙地停下动作,扭头看向他。

   贺郎和谢子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此时衣服也歪了,头发也乱了,手臂脸颊处更被抽打到发红,都在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

   张浚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郭珺臣身边的康安安,他站得笔直,整个人如一杆清俊挺拔的修竹,浑身上下都焕发着高雅不俗、潇洒秀逸的韵味。况且他不止外表出众,更有一种大气雍容的气度,令周围刚刚还在鼓噪的人看了自惭形秽,大家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有人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诸位,请听我一言。”张浚生声音清朗地向着众人道,“拙荆明日便要下葬,今日闹出了这样的事故,还惊扰到大家,我自是十分过意不去。毕竟死者为大,其余不相干的人与事一概要退避三舍。况且茵娘素来温柔淡雅,生平也是最讨厌与人发生纠纷,若是她知道自己连死后都要闹到官府去,一定会极其难过,我心亦惴惴不安。这几个人上门行骗本是自取其辱,再不能因为他们而损害到茵娘的清静,令她于泉下犹有不甘。故求大家不必将事故扩大,只需将骗子们赶出张家,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他语调顿挫有致,不疾不徐,如玉石之音,说不出的悦耳舒服,令人只觉得温文有礼。许多人都衷心表示出同情,并狠狠地向康安安等人投以厌恶和轻蔑的目光。

   在这种无声而深刻的谴责之下,贺郎与谢子璎架起郭珺臣,跟着康安安身后灰溜溜地走出了张家。

   胡茵娘这次倒没再溜,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一路飘行至大街上。元神没有了肉体的庇护,在阳光下会有灼伤感,她便娇弱地蹙起眉心,双手护在胸前,仿佛西子捧心似的艰难向前。

   康安安实在看不下去,让谢子珊再掏出刚才的符纸,这符箓法力虽浅,也有收留元神的功效,胡茵娘忙一头钻了进去。

   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枣家子巷,周婶与青儿正急得团团转,眼见他们把人抬回来了,不由念了声佛,忙帮着把人重新安置到床上。

   看着郭珺臣苍白如玉的面容,周婶心有余悸地问:“这次不会再跑了吧?”

   康安安安慰她道:“且放心,就算再跑一百次都不会怪你。”

   等周婶与青儿都退出去了,她立刻让谢子璎取出符纸,把胡茵娘又唤了出来。

   胡茵娘自知理亏,袅袅娜娜地立在她面前,脑袋低垂,眼中泪水盈盈。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个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

   只是康安安这次再也不敢轻易同情她了,淡淡道:“你把眼泪先收起来,好好回答我的话。”

   胡茵娘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猛然见到旁边的贺郎目光灼灼看过来,不由吓了一跳,忙用手遮住脸,好像被他看了去,从此就坏了名节似的。

   贺郎道:“不错,我也看得到你,而且我才不像姐姐这么心慈手软。你如果再敢有半句谎话,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胡茵娘潸然泪下道:“之前并不是故意欺骗大人,只是我自有难处。”

   康安安冷笑一声:“你有难处怎么不同我说,自己偷偷地跑出去,还顺便拐走我的人。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不晓得这位公子的身体会落到什么下场,这么一看你不但没有难处,而且行事非常便利,胆子真是大得很。”

   胡茵娘被她责问得满面通红,羞愧不已,忙道了个万福,怯声说:“确实是我大意了,还请大人原谅。”

   康安安一摆手:“别的不用说了,只说你为什么急着自己去找张浚生?千万别用与丈夫相会这种蠢话来敷衍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方才在张家冷眼旁观,早怀着一肚皮的疑问,回来的路上又反复思忖,渐渐咂摸出点意思来。胡茵娘偷跑回去绝不是因为舍不得男人,张浚生对郭珺臣的来历未必全然拒绝,两人之间肯定另有秘密。

   果然,听她直言不讳地挑开话题,胡茵娘顿时沉默下来。

   “大人。”她轻轻地说,“请不要勉强我,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

   

继续阅读:【十四】真以为你们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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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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