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君子协定
暗an2023-07-03 15:045,143

   古铜色面皮的客人一怔,先是觉得这女人莫名其妙,随后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瞳孔倏地收缩。与此同时,身后一轮风声,他来不及完全避开,便抬起胳膊挡在身前,眼前一黑,一座肉山铺天盖地而来,“呼”地把他压倒在地。这黑影便是刚刚去后屋去搜人的彪形大汉。

   与此同时,贺郎拍着手从里面跟出来,笑道:“不露几招,你们都不知道小爷的本事!”

   转眼对方只剩下一个人还站着,他茫然地看着贺郎细条条的身材,灵动的桃花眼。他不晓得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把比自己粗上一倍的壮汉抛了起来,难道竟是个隐世的高手?吓得他倒不敢轻易动手了。

   康安安便看着他,冷笑道:“你们来得这么快,必是得了可靠的消息,我猜你们老爷姓郭,给你们报信的人姓张,对不对?”

   那人明显是三个人中胆子最小的,颤抖地看看他们,一脑门的冷汗。

   贺郎慢慢走过去,笑吟吟轻声道:“问你呢,张浚生和你们老爷是不是一伙的?”

   那人看了看还在地上扭动挣扎的同伙,心慌气短,挺了挺胸,像是要开口拒绝,到底没发出声音,头却不争气地点了点。

   康安安与贺郎对视一眼,彼此心里跟明镜似的。自从发现张浚生在花园黑影的事情上撒谎,他们便对这个看似是谦和君子的读书人产生了怀疑。果然,他一直和郭府暗中勾结,所以胡老大才会死得那么及时。而他们每次前腿才从张家出来,郭府的人后腿即到,时间把握得也太过紧凑利落。

   地上的人已经东歪西倒地爬起来,两个人俱被撞得七荤八素脸色发青,依旧面露凶光地对着众。,古铜色面皮的客人脸色已经换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跳,重新举起了刀,骂道:“你们还真敢动硬……”

   话未说完,手上的刀便不见了,原来康安安从柜子摸到条麻绳,使出了拿手绝技,以绳当鞭一挥一抖之间,将他手上的刀卷走抛在墙角旁。

   三个人终于晓得厉害,齐齐闭了嘴,古铜色面皮的人转身便走,后面两个匆匆赶上,悄无声息地退了个干干净净。

   谢子璎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贺郎身边,前前后后地围着他打转,赞道:“贺郎你好厉害,刚才使的是什么手法?难道是传说中茅山派的‘移送术’吗?”

   贺郎被他捧得浑身舒畅,嘴里还是淡淡道:“哼,就凭这几个小贼还不至于逼我动用大法,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小手段而已。我们涂山氏有规矩,弟子轻易不许在外使用法力,若是惊动了路人,被族长知道了是要受罚的。”

   谢子璎听得一愣一愣的,双眼发亮道:“啊,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实在太厉害了。”他时常被贺郎嘲笑刻薄,难免有些纠结之气。今天他知道了原来人家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这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往对贺郎的针对情绪一扫而空。

   他急着溜须拍马,康安安却忙着安抚周婶和青儿,向她们解释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以后定会想办法保证她们的安全。

   周婶毫不在意,爽气道:“无妨的,咱们娘俩的命都是恩人给的,受点惊吓算什么。这世道也没有无缘无故杀人的道理。”她担心着后房的郭珺臣,边说边带着青儿往后面去了。

   侍她们离开,康安安转向房门口扬声道:“你还等在哪里做什么?出来吧。”

   胡茵娘脸孔煞白地探出了头,原来她刚才躲在房门后面。

   康安安看着她崩溃的样子,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怪你糊涂,张浚生实在是个狠角色,一步步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尤其借刀杀人的手段可谓登峰造极。”

   胡茵娘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突然弯下腰,像被人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肚子上,随即跪倒在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康安安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随着抽泣的动作隐约露出脖颈间如雪肌肤上,世人称赞的软玉温香不过如此。可惜美貌和财富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运,枕旁的如意郎君亦不过是把嵌着暖玉的寒刀,专门挑准了时机给她以致命一击。

   本来这个世上谋财害命的事情很多,可是杀人之后连元神都不放过,将之制成活尸般的奢比,令其永无超脱之日。尤其这事还发生在一对平时看起来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身上,也在太令人心冷齿寒。

   胡茵娘默默哭了一会,终于停下抽泣,自言自语似地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凭良心说,她嫁给他时正在豆蔻年华,姿容出众,妆奁丰厚。而对方只是一介书生,虽有个名士的美名,终归是闾阎布衣且家境贫寒,无论怎么看自己都算是下嫁。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夫妻琴瑟相合,想不到曲未终人已散,良人转眼变凉人。

   她不相信,向来温柔儒雅的男人会对她下这种毒手,肉体和元神都不放过,简直有种食肉寝皮的痛恨。

   她不甘心,不知道自己到底究竟做错了什么,令枕边人绝情至此,甚至连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大人,我要报仇!”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时,脸上有种决然的表情,“我不会让他继续得意下去的。”

   康安安一怔,耳旁仿佛听到了吴镜冰冷的语气:我知道你很同情那些冤死的人,刚死时它们只是普通的元神,可是一旦意识到自己要复仇,便开始成为戾怨。彼时若不把它们送走,人间与归墟的秩序都会被打乱……

   她忙说:“万万不可!”

   胡茵娘诧异地看向她,仿佛在说:你刚才不是还在怪我太懦弱吗?怪我纵容了他,现在我要向他讨回公道,你怎么反倒不肯了?

   康安安苦笑,觉得自己也很矛盾,即想让她手刃恶人,又不想鼓励以暴制暴。她无奈抚着额头道:“你且让我想想,先别急着动手。”

   胡茵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子全听大人的。”

   温良淑德的闺秀即是如此吧,不会像王卿那样幽怨执拗,也不会像花胜月那般张牙舞爪。因为她从来习惯于依赖,还不习惯仇恨和怨怼,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现在沦落到一无所有,便只能从命于眼前的度朔使。

   康安安叹口气,觉得事情总算没有发展到太坏的地步。

   贺郎正色道:“姐姐,我们得快点想对策了,郭府的人都已经逼到眼前,他们这次没把人抢走,下次肯定会再换个法子回来纠缠。就算咱们几个不怕他们,可伤到周婶和青儿就不好了。”

   谢子璎也愁眉苦脸道:“安姑娘,我怎么觉得那些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上门动手。张浚生有罪,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告发他;郭府杀人夺魂,我们也没有办法能够证明,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相信。现在他们都在暗处,我们反倒在明处,眼看这群人跟疯狗似的,咱们该如何是好?”

   康安安何尝不知道郭珺臣不但是个烫手山芋,还是个明晃晃的靶子。如今郭府与张家两家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就像贺郎说的,他们三个人自保都难,更别说保护身边的人。郭珺臣、胡茵娘、周婶和青儿,无论哪一个出了事,她都无法承受后果。

   她左思右想,无奈一咬牙:“我还有办法,不过,要先去见一个人。”

   吴镜因经历了小王爷为找他而烧楼的事件,上了各处酒楼的黑名单,连会仙楼都去不成了,转而换了一家新开业的登云楼,依旧是包了雅间。可惜登云楼还不成气候,服务与菜品上都比会仙楼下降了何止一层。啜着杯中的千日春,他怀念着白樊楼的眉寿以及会仙楼的玉胥,想到自己居然越混越落了下乘,度朔使总管大人忍不住深深叹气。

   仔细追索源头,归根结底,全是因为康安安来了以后才引发出一系列不良后果。甚至为了顾忌她背后的赵府,堂堂总管大人面连惩罚下属的手段都不能舒心畅意了,传出去如何得了。

   正自生闷气,却见门帘一挑,罪魁祸首居然自己走了进来。

   吴镜脱口而出:“你好大的胆子!”

   康安安乍眼见到总管大人的可怕表情,不由一呆。

   吴镜瞬间清醒,抹脸似的迅速收起仇恨的情绪,淡淡道:“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康安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吴镜于是正大光明地生起气来,骂道:“你办事不行, 连说话都不会了吗?到底有没有找到胡茵娘的元神?”

   康安安知道自己已经是总管大人的眼中钉,这是无法弥补的事实,只得低眉落眼地把事情前后解释了一遍,却故意省掉了郭珺臣这段,最后道:“张浚生急着要灭我的口,郭府便不停地来找我麻烦,怕是把胡茵娘的元神度化了,这事还不能完全停止。况且,郭府的三个道人才是始作俑者,不把他们除掉,以后此类元神丢失的案子肯定还会继续发生。”

   吴镜静静地听她说完,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根指头细长如嫩葱似的,一看便是从来没沾过阳春水。他便用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头轻轻弹着桌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匆匆赶来,想必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法。痛快地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康安安垂首道:“属下想借用赵王府的势力,将郭府的人一并报官拿下。只是唯恐三个道人狗急跳墙,听到风声后将手上的元神毁掉。故请求借大人的法器一用,待我伺机将元神完整收回,一来解决了后顾之忧,二来也好尽快给归墟一个交代。至于那些孽党自然由人间的官府处置。”

   “哦。”吴镜眉毛一挑,“听起来倒也不错。”

   他声音不高不低,脸上不怒不笑,瞧不出是个什么心思,康安安知道总管大人虽然是男儿身,却十足妇人心态,喜怒都带着乖僻之气,向来叵测得很。

   她忐忑地道:“属下无能,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吴镜扬起头,嘴角上扬,他的外表俊秀如明媚少年,笑起来春风拂面,康安安却听得心头一紧。果然,只听他猛地收了笑,尖刻道:“好在我手下还不止你一个度朔使,用不着听你的一面之词,有没有说实话,找个人一问便知。”

   他拍了拍手,门帘一挑,胡小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看了康安安一眼,娇声道:“这几天大人都让我跟着你,别以为自己真能一手遮天。”

   “大人别信她的,这贱人从郭府背出个半死的人,还不敢带进赵府,自己藏在枣子巷里呢。”胡小俏穿着娇俏的胭脂水色的衣衫,衬着张半老徐娘的脸,粉厚脂浓,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不过她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又向着吴镜施了个礼道,“人间的恩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为非作歹的人迟早会有报应。最要紧的还是把归墟手册上失散的元神数目凑齐,免得今后让人挑出咱们度朔使的错处。”

   吴镜道:“哦?”眼睛瞟着康安安,猫捉老鼠似的口气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康安安本来怀着侥幸,此时更把心一横道:“属下确实把郭珺臣带回来了,不过也是为了阻止郭府的计划。否则若是令其阴谋得逞,小王爷换身成了郭珺臣后更会助纣为虐。何况,没有了赵王府的牵制,三个道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取元神?”

   “哟,这么一说,你还是在帮我的忙?”吴镜讽刺道。

   “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大人交办的任务,小王爷为我助力,我总不能自断臂膀,眼睁睁看他被人换了身。”

   “你来听听,本事不见长,口才倒日益精进了,俗世的那套巧言令色学得挺齐全。”吴镜点着康安安对胡小俏道,“这方面你可得好好跟她学习,说不定关键的时候能救命。”

   胡小俏听他的意思是又要放过康安安,不由着急,暗想:别让这贱人真把难事办成了,再来个将功补过,我就更没机会换到她的身体了!乘着大人还有几分怨怒之气,我可得抓紧时间煽个风。

   她撇着嘴道:“说到赵府的小王爷,大人别忘了会仙楼的事。她的臂膀确实不能轻易断了,那可是留着专对付我们的啊。”

   一句话把吴镜的火说得直蹿上头顶,会仙楼被胁迫的事可算是总管大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尤其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口恶气哪里咽得下去。

   他刷地沉下了脸,冷冷道:“上次的事不许再提!还有,我说过要饶了她吗?现在就是在让她戴罪立功,任务若办不成,前后一并重罚!”

   胡小俏阴阳怪气说:“任务怎么会办不成,大人的法器都能借出去,世上还有难得到她的事情吗?看来这扳指真和她有缘,我就从来没听说哪个度朔使能摸到过。”

   挑拨离间的话说得太露骨,连吴镜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幸亏总管大人虽然有些小肚鸡肠的脾气,却始终把大局放在第一位置。别看他表面轻松,其实对胡茵娘的事件极为重视,安排胡小俏跟踪康安安,倒不是只为了监视她,更要紧的是为找到失踪的元神,保证归墟手册数目无误。毕竟在自己眼皮底下闹出这么大宗元神失踪事件,日后归墟责问起来,总管大人也难辞其咎。

   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吴镜脸上却十分平静,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对康安安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之前串通外人偷盗扳指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借用,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再说,就算我肯借给你,你又要拿什么东西来抵押呢?”

   康安安听他话里竟然有商量的余地,不由心头狂跳,立刻抬起头。

   胡小俏恨得用力咬住嘴唇,觉得总管大人实在太偏心,太没有原则了!

   吴镜唇边挂了个揶揄的笑,轻轻道:“我知道你借扳指收回那些元神是假意,给赵府小王爷换身才是真心。我若不答应,差事上你必会敷衍马虎,到头来闹出了岔子,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会怪到我身上,传成了我刁难下属;可让你堂而皇之地拿我的东西去假公济私,也是没有可能的事。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虽是句问话,康安安哪敢回答,总管大人分明有备而来,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如胡小俏所说,要从我这借扳指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传出去之后,其他度朔使听到了,明天你也来借,后来他也来借,我怎么好意思厚此薄彼?不如我们就此定下君子协定,借用者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日后归墟追究起来,我也不至于无话可交代,对不对?”

   他双目晶亮地盯着康安安,后者无法拒绝, 只能茫然点了点头。

   “想要借我的法器也可以,不过只能借用一天的时间,事成之后,你自愿接受降级处罚,重新回到归墟当差,不许再出现在人间。康安安,这个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继续阅读:【十六】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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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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