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分道扬镳
暗an2023-06-19 16:365,732

   转眼天就黑了,谢子璎和贺郎等在房间里,一灯如豆,惨淡地照着床上的青年。他的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有种白到透明的错觉,谢子璎实在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下,感觉实在不像是真人。

   掐完了青年,他还是有点心慌。自从经历了下午的事,他颇有些风声鹤唳,疑神疑鬼,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偷看。这会儿他心里提不起放不下,坐立难安,莫名地恐惧。

   其实自从跟了康安安之后,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害怕。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不参加,只要有康安安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心很定,仿佛跟着她,一切困境都能化险为夷。同样的,只要她不在眼前,他的恐惧就克制不住地弥漫开来,渐渐充满整个肺腑,他看了看房间另一角的贺郎。

   贺郎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头微微仰起,竟然已经睡着了。

   谢子璎火气升起来,过去踹了他一脚,差点把他从椅子上踢了下去。贺郎睁开眼,很不情愿地打了个哈欠,叹口气:“你整天毛毛躁躁的,急个什么劲?”

   谢子璎怒道:“你也太没心没肺了,安姑娘出去大半天,还不肯说明去找谁,难道你就不担心?郭府和张家的人万一挑这个时候再来找麻烦,咱们两个怎么挡得住?”

   贺郎懒洋洋地笑了笑,淡淡道:“郭府的人下午不是来过了?又不是回娘家,干什么一日之内三番两次地来?张浚生更是个孬种,从来不敢自己动手,只会躲在暗处撺掇别人行凶。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肯定安全。”

   “你既然能掐会算,为何不算算安姑娘现在在哪里?我瞧她走的时候面色凝重得很,想必事情十分棘手。”

   “放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毕竟度朔使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能来人间再走一遭的都是人尖子。”贺郎今天有点困,靠在墙边强打精神道,“劝你别瞎操心了,姐姐尘缘颇深,哪有那么容易陨落的道理,这可是我们族长说过的原话。”

   谢子璎听他似乎话里有话,不由竖起耳朵,凑过去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贺郎话一出口,已觉得失言,就此闭上嘴,再不肯吐露一个字了。

   康安安进门时,便见到谢子璎腻在贺郎身边,扒着他的肩膀,死缠硬磨地在求:“好哥哥,告诉我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她纵然满腹心事,也觉得这情景有些辣眼睛,笑道:“你们这是在闹哪一出?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谢子璎见她回来,欢呼一声,弃了贺郎,转身扑到她身边,把她上下打量一遍道:“安姑娘,我真是担心死了,你出去找谁了啊?事情办妥了吗?”

   康安安的喉咙轻轻地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谢子璎见她神秘不语的样子,颇为失望,而贺郎睁开眼,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康安安道:“贺郎,你别睡了,陪我回赵府一趟。”

   贺郎笑嘻嘻地站起来,拍了拍肩上的灰尘,道:“姐姐,你都想好了吗?”

   康安安总怀疑这只小狐狸已经洞晓天机,但也不想解释,便“嗯”了一声。

   谢子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贺郎,怨声道:“为什么只要他陪,我也可以陪你过去啊,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郭府的人再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们去去就回。我刚才已和周婶商量过,店里恰好有些东西需要修补,让她请几个身体强壮的街坊过来帮忙。人多,郭府也不敢明目招胆的上门。”

   谢子璎依旧不服气:“贺郎确实很会媚惑人,可我也是温柔甜蜜的小郎君,凭什么重要的事都带着他,把我撂一边?”

   他就是在吃贺郎的飞醋,若是在平时,康安安会觉得好笑,少不得软语安抚他几句。可是今天她听得刺耳,这些人因为自己而涉入奢比案中,如果自己真的被吴镜处置了,而郭府的余党未消灭,他们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尤其是谢子璎,在他们身边混日子习惯了,本身能力极弱,万一被郭府的人盯上,毫无反抗能力?一念至此,她沉声道:“小谢,不要再孩子气了,毕竟咱们要面对的是一群十恶不赦之徒,这些人手狠手辣,连死人的元神都不放过。我们要审时度势,也要量力而行,所以你必须考虑清楚,要么选择趁早离开,要么快点学会独当一面,不能老是依靠别人。”

   谢子璎从未听她说过这样的重话,犹如冰水浇身,彻底呆住了。

   康安安不再理会他,与贺郎匆匆赶往赵王府。

   小王爷早已等得不耐烦,离房间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他的怒吼声:“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你们有没有仔细找?再找不到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全杀了!”

   屋外的婢女家仆浑身颤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猛见她回来,一个个喜不自禁,仿佛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卑躬屈膝地掀起门帘一路把她迎进里屋。

   迎面看见小王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站在房中,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康安安他们进了门,他脸色瞬间大好,胸口一松,眼眶一红,喉头一哽,转身却往床上去躺了,恨恨地道:“你们还知道要回来?不声不响出去一整天,把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扔在这里,还不如从此当个死人罢了。”

   他言者无心,康安安听者有意,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叹道:这话可算是一语成谶,你的肉身不就像个死人似的躺在枣子巷吗。

   她正色对小王爷道:“我有话要和你一个人说,能不能把所有人都请出去?”

   小王爷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忙喝令左右:“你们都出去!”

   婢女们莫名其妙,又不敢违抗命令,纷纷退出。而那个红袖姑娘,满脸恭敬顺从,眼睛却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一路退出房外,可是听动静她并没走远,依旧徘徊在门口处。

   康安安想起三个道人说起的府里眼线,便对贺郎使了个眼色,“你去把个风,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等人都走空了,她拉着小王到床边,“你乖乖地给我去躺好。”

   小王爷道:“哦。”,不敢违抗她,听话的孩子似的往床上躺好了。

   康安安便坐在床沿旁看着他,小王爷也睁大眼,抬头看着她,气氛便有点诡异,她轻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解咒的方法。”

   “真的?”他大喜,一把拉住她的手,“安姑娘,谢谢你,我终于可以不用疯疯癫癫了。”

   “在解咒之前,我有些重要的话想对你说。”康安安叹口气,她不知道那个被镇住的元神是否也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它被强迫性地封闭在这个身躯之中,是否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被释放出来前,她希望他能听到这些话。

   “你说。”小王爷热切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被人算计了许多年,受了许多委屈,幸而那几个施计害你的奸人已经找到。接下来我自会找他们算账,并将其余涉案之人报到官府一网打尽。相信我,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们都逃不掉的。”她不紧不慢地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头,转眼已擦掉魙符的一角。

   小王爷一脸茫然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又每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眉心处黑气氤氲聚起,那些被克制住的情灵正在暗流涌动,康安安的声音接着道:“事情办完之前,我有件事想请求你,请你能否高抬贵手,为了我,放过一个人。”

   “什么啊?”小王爷扶着额角,发现自己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仿佛眩晕的感觉,嘴里随便地道,“你说吧,无论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

   “这个人,他和你一样被牵扯入这宗诅咒案之中,我确实不是很清楚他是否真的清白无辜,是被迫害?还是主动参与?或者只是身不由己?但在你清醒之后,可否前嫌尽释,且放他一条生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小王爷的视线模糊起来,仿佛有一团雾气从眼前腾起。

   康安安已将魙符擦掉一大半,见他这样,暂停动作,继续道:“你若能听到我的话,解咒之后,请看在我也曾为此事奔走效力,好歹有几分功劳的分上,且放下旧日恩怨,不要追究他吧。”

   “安姑娘,我很不舒服。”小王爷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倒不是为了阻止她擦拭魙符,只是为了能将自己的脸贴到她的手心去。因为只有这样,他脑子才能清醒些,一边微微喘息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康安安细细打量他,浑身皮肉绷紧,额角的青筋已经高高跳起,那些被压制的情灵似乎知道自己马上就能重见天日,也在拼力挣扎。她自言自语道:“该做的我都做了,人各有天命,我也管不了太多。”从怀里取出扳指,凑到小王爷面前,轻轻地道:“郭珺臣……”

   话未说完,小王爷一把握住她的手,连扳指一并包在其中,瞪眼问:“郭珺臣是谁?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像是哪里听到过似的,难道是这个人诅咒了我?”

   看着他无辜的眼神,康安安只觉心头发颤,嘴里的名字叫过三次之后,占据这个身体的人从此就不是他了。不光是他变得面目全非,连她自己也不知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想起方才离开前,吴镜开玩笑似的对她说:“你确定要把他们换回来?也不知道新来的人到底是什么秉性,会不会再帮衬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可以为你送命的男人了。”

   不怪总管大人感叹,自初遇起,他便对她全心全意的依恋,无怨无悔的付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一直称她为恩人,说能遇到她是自己的幸运,可是最幸运的人不该是她吗?这样的信任和依赖,人的一生,能遇到一次也是种奢望吧!

   这想到这里,忍不住喉头一阵哽咽,她垂下手轻轻道:“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在后面支持我,我肯定活不到现在。所以,如果能用这条命换你日后的平安顺随,我也愿意……”

   小王爷幽幽地打断道:“你真的想谢我,就嫁给我好了。”

   康安安摇头苦笑:“虽然我很想报答你,但这件事还真的不可能。”

   小王爷一面克服着昏昏欲睡的晕眩感,一面贪婪地看着她温柔的眉眼,记忆里康安安可从来没对他说过这种深情的话,不由头脑发热,大声道:“想要报答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

   “我……你现在就能报答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康安安认真地看着他,“说来听听,不过我怕时间不够。”

   “不……你可以做到的……时间也足够!我……我想……能不能亲你一下。”小王爷平时无法无天,此刻却也忍不住羞涩起来,脸上飞红,侧过脸不敢看她,两排墨羽似的长睫垂在脸上。康安安在他心里始终高不可攀,但哪个少年不怀春,他想亲吻抚摸她的欲望已经盘踞在心里很久了。

   康安安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那你亲吧。”她甚至还甩了甩头,心里想,还好还好,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啊?”小王爷像被雷劈到,整个人都呆住,连恼人的头晕也像是受了惊般停止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屏着呼吸看住她,颤声问:“你,你真的愿意?”

   “当然。”康安安平静道。在她心里,从来没有什么男女有别伤风败俗的概念,被人摸一下手,亲一下嘴就如同伸出手扶一把,或者是递一件东西过去,随手而为之,并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如果在离别前,这样做能令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反正自己这具身体也算是个假象。

   小王爷愈加激动烦躁,一阵手足无措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拉着她的手说道:“安姑娘?”他浑身颤抖,却还是慢慢地凑近过来。

   康安安看着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却是无情无欲的样子,只是她心里觉得有些怜惜。眼看着他越来越近,听着他含糊地轻叫她的名字,感觉着他轻舔着她的嘴唇,像吸吮着世上最美味最娇嫩的樱桃,温柔而小心。

   原来这就是人世间的男女之爱,康安安甚至都没有闭上眼。在内心深处,她有点迷惑不解,男人与女人的感情牵绊,真的只是因为这种小事情就能得到满足了吗?

   她这里平淡无味,而小王爷那里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他并不敢亲吻她太久,不过一会儿,就仰头离开。他的唇上残留一抹水色,眼神迷离,浑身微微发着抖,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泪盈于睫:“安姑娘,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谢谢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一直以来,你对我更好。”这是康安安最后一句对着小王爷身体里的郭珺臣所说的话。

   当她小心翼翼地将郭珺臣的元神收入扳指中时,小王爷已经横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却很急促。于是她伸手把他额角残留的一点魙符擦干净,重新将扳指藏进怀里,又出了房门把贺郎叫进来。

   “他的情灵受到墨玉牌的克制,一时半会还不能随意支配身体。等会我走之后,你再把墨玉牌扯下,毁掉、碾碎或焚烧都可以。”

   “安姑娘,你为什么不亲自做?”贺郎嫌弃地道,“这可是道家镇灵法器,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我若伸手碰触,虽不受伤,但也会有被刺疼的感觉。”

   “还是交给你办吧,此人身份尊贵,能帮他解开诅咒,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功德,有助于增进你的修为。你若是实在怕疼,便找个人进来帮忙,不过要小心那个叫红袖的女人,她可能是郭府的眼线。我还要赶去救另一个人。”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他醒了之后,还肯承认你的救命之恩,就请他提携小谢一把,好让他继续在府中帮闲;如果他不肯认你这个情,你也可与小谢直接离开,毕竟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与我们都不熟悉。”

   “我们都是他的恩人,他总不会恩将仇报。”贺郎垂着眼说,“还有,姐姐你把我们都安排好了,那你自己要去哪里?”

   他虽然道行尚浅,还不能预知未来,但对周围环境事变的反应极其敏感。尤其此刻,能感觉到康安安身上带着法器,有股强烈的危险气息。

   康安安知道瞒不过他,于是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扳指。

   贺郎的眼瞳瞬间收缩,吃惊到:“姐姐你怎么又把这个玩意儿弄回来了?它不能随便碰啊!我们族长说了,除了归墟授命的度朔使总管,其他人哪怕是度朔使得到它都会遭劫难的。”

   “我不把它借来,怎么救小王爷?总不能去跪求郭府的三个道人解除诅咒。”康安安苦笑,“你也看到了,郭珺臣的身体太过虚弱。这么长时间卧床不起,肌肉筋骨难免受损,如今更只剩下一道情灵,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再不把他们俩换过来,只怕因此落下后遗症。”

   “姐姐,其实你还是对他很好的。”贺郎搔了搔头皮说,“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既然他这么喜欢你,你又那么为他着想,为什么还要不惜付出代价把他换成陌生人呢?总管大人也没让你消除人间的诅咒之事啊。那都是郭府犯下的罪孽,咱们不去促成,也绝不插手就行了嘛。就这样将错就错,大家开开心心地继续下去,相伴一生,有什么不好吗?”

   康安安毫不犹豫道:“因为私心而对恶事袖手旁观,难道这就不是罪孽了吗?面对逆迹听之任之,难道不等于助纣为虐吗?不错,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性,我们毫不知情,他们换身后我们的确都没有了靠山,可是为了贪图权势,选择将错就错,这种做法和郭府又有什么不同?”

   贺郎听她渐渐严词厉色,忙一躬到底:“姐姐,我知错了,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若真敢这样干,族长头一个不会放过我啊。”

   康安安知道他只是本性狡猾,喜欢试探别人,于是道:“总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别忘了,我是有责任在身,而你也要历练修行,我们无法插手到别人的生活里。无论是小王爷还是小谢,大家只是短暂相聚,之后还是要各奔东西的。”

   话虽如此,出了赵府大门,她骑着马往枣家子巷赶,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填补了。到了这个时候,体内少了魄的好处才算是真正体现出来,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变故,只觉得无奈疲惫,却也不会太过伤心激动,如同刚才被小王爷拥吻的一刻,并无半分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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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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