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璎在周婶家已经撑到想吐,青儿见他早饭吃得很香甜,于是不断给他端来各种牡丹饼、蜜糕、栗子糕、糖肉馒头等点心。每次他刚想开口说不,女孩子便睁大一双驯鹿般的眼睛,楚楚可怜,满脸做错事的愧疚表情,看得他心头发颤,不忍拒绝,不知不觉腰带就绷紧了。
正在房间里团团转,终于见到康安安跨进了门。
“安姑娘!”谢子璎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迎上去,“吓死我了,我真怕你赶不回来。”
“你怕什么。”康安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子璎还是改不了依赖她的毛病。
费了许多力气,总算可以为郭珺臣补回情灵,看着床上那张陌生的脸,她一时有些茫然。这事究竟是怎么而起的,又怎么才会走到今天这步。从头到尾,她把该做的事都做完,该闯的祸都闯完,连不该谈的条件都谈尽了,所有的努力,到底是为了日日相伴的小王爷,还是为了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谢子璎搓着手说:“安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
康安安苦笑说:“容我想想,等会他醒了,我们该说些什么?”
谢子璎想了想,恍然道:“确实要想清楚,如果情灵完整后,他说自己也是郭中庸的同伙呢?他会不会恼怒我们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康安安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谢子璎又说:“小王爷醒了吗?他可还记得你?”
康安安摇头:“我不知道,也没等到他醒来。”
谢子璎很失望:“哦,为什么不等他醒过来?”又看了看康安安的脸色,马上改口,“不过仔细想想,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瞧见你,算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情形也确实是有些尴尬。”
两个人相视无语,又瞧了瞧床上的青年,很有些命运无常的感慨,康安安说:“该来的总会来的,再说少了一魄也不至于令他变得性情大变,我觉得他醒来时脱不了就是平时小王爷的言行举止,不过他得接受一个重大的改变——现在他的名字已经是郭珺臣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完成了仪式,却想不到郭珺臣实在身体虚弱,只微微撑开眼皮看了他们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又重新闭上眼进入昏睡状态。两人期待纠结了半天,不料等来的是这个结果,不由傻了眼。不过他们转念一想倒也没错,毕竟这具身体几乎被掏空了元神,死尸般在水晶棺材里躺了好几年,能再次睁开眼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能马上有力气说话下地?
周婶是个有经验的,早准备下了米汤,用小勺慢慢喂进他嘴里,只灌了几勺,便再也塞不进去了。
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康安安和谢子璎反而松了口气,互相安慰道:“也好,让他把身子养好,等有力气了再说。”
谢子璎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康安安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等小王爷醒来了,面对这样尴尬的境况,确实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得了吧,陌生的脸孔和陌生的元神,哪一个更容易打交道?你要是觉得麻烦,就去和贺郎对调一下试试。他要面对的那个主才是真正的麻烦。”康安安说,这句倒真不是笑话,只要一想到茶坊里那个人凌厉的眼神,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一抖。所谓气场,可不是小王爷之前的狂傲不羁,目中无人,而是即便沉默也带着霸道,不怒自威。怪不得郭中庸这些年都牢牢盯着他不放,所谓龙姿凤采,王者之气,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了。
她不等他醒来,固然是想送贺郎一个人情,更重要的一点,也是因为有些害怕与这个未知的小王爷打交道。与本尊相比,占据着他身体的郭珺臣不过是骄纵恣肆,气势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定了定神,“小谢,你要做好准备,可能赵府是回不去了。”
谢子璎没心没肺地说:“无所谓,我只跟着你,小王爷要不要我都不打紧。”
康安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察到不妥,惊问:“安姑娘你要去哪里?你不会也丢下我不管不顾了吧?”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你总不可能跟着我一辈子。”康安安摇头。
“别啊,我还要跟着你一起去抓罗刹娑啊!自从和你在一起,见识了许多神奇的东西,清风观的人我根本看不上眼了!”谢子璎急起来,瞪眼威胁她,“不行,这当口你要是不明不白地走了,还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
真有出息,居然还会以死相逼?康安安侧头看他,觉得小谢果然比贺郎更黏人。许是他跟着她的时间最长,倚老卖老,所以觉得自己有资格胡闹吧。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决定还是省点力气,于是颔首道:“算了,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商量,今天暂且在这里歇息,目前最重要的是等郭珺臣醒过来。”
情灵恢复之后,郭珺臣始终在沉睡,与前日相比,苍白如雪的皮肤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终于看起来像是个人而不是一具活尸。
谢子璎实在太困了,抱头俯睡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鼻息沉沉。康安安顺手将他头上一缕散发轻轻拢起在脑后, 同时看到他嘴角淌下的一串哈喇子。
她牵了牵嘴角,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里还是那种苍凉麻木的感觉。也好,不痛不痒,无情无欲,或许才能安全度过一切。她将一封书信放在谢子璎脑袋旁,有许多话,轻易说不出口,但落笔却是非常的容易。
她走出门时,周婶和青儿还在前屋忙碌,将请来帮忙的邻居送走,把店里收拾妥当准备歇息。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换了身干净的男装,永远地离开了这条巷子。
郭府这几天颇不太平,所有的家丁都派出去搬运东西,门房只留一了个人看守。因为夜深了,那人很有些困乏,便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那人顿时睁开眼睛。
将角门推开,借着门旁的灯笼,晕黄的灯光中,他瞧见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
那人在郭府当差久了,各种神秘奇怪的事情见识得多,胆子比普通人大一些,虽然觉得此人此时出现得十分诡异,倒也没慌乱,慢慢地从身后摸出根鞭子,喝道:“你是谁?不许过来!”
康安安微笑道:“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穿着男装,可是容貌娇美,声音娇嫩,此时头发有些凌乱,衣袂被晚风吹得猎猎飘扬,家丁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抱怨道:“哪个有工夫和你胡扯,到底找谁呢?”
康安安道:“找你们家主人——郭中庸,还有三个会妖法的邪道。”
家丁吓一跳,抡起鞭子朝她抽过来,喝道:“滚!我瞧你就是个贼!”
康安安早有准备,立刻侧身避过,盯着他手上的鞭子,眼睛发亮地说:“你这根鞭子很不错啊。”
大约是之前在归墟的经历,她对鞭子情有独钟,多看一眼都会手痒,炽热的神情使得她像是黑夜里渴望血肉的野兽。家丁被她的眼神吓到,心头发怵,手上的鞭子力道不准,一时抽歪了,被康安安捏了个机会一个手刀劈在手腕上,家丁大叫一声,鞭子落地。
康安安抢上一步先捡了鞭子,慢慢地缠在手臂上,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分外亲热。她淡淡地问:“你有没有绳子?”
把家丁绑好塞进门房,她拎着鞭子到处找郭中庸,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总是懂的,只要拿下始作俑者几个道人都不是问题。
胡茵娘的元神也被她带在身上,谢子璎画的符箓虽然法力不足,但也能携带元神。此时胡茵娘自动从符纸里滑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旁,轻轻道:“大人,我来为您带路吧?”
她如今只是一道虚幻的元神,可以随意走动,没有人能看得到, 不出一刻便为她探明方向,郭中庸单独坐在大厅里,正双眉紧锁,看起来心事重重。
此时他不但焦头烂额还有点惊慌失措,一个文弱书生和一个死人再带着个半死之人竟然能从守卫森严的郭府毫发无损地逃出去。他的第一反应是肯定府里出了奸细,少不得上下彻底搜查,把所有值得怀疑的人都轮流拷打盘问一番,忙了个人仰马翻。直到今天下午派出去的人回来,他才明白原来那个死掉的女人居然又活了。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明明是自己亲手扼杀的人,她腔子里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情景还记忆犹新,怎么可能活蹦乱跳地走出去?
他找了三个道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肯定的结果,无为道人猜测那女人可能当时没死透,只是暂时闭住了气,或许本就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善用假死之法脱身。而长风道人掐指一算,连呼怪哉怪哉,居然算不出她的来历,看来此人神秘莫测,实在不容小觑。
听了他们的话,郭中庸虽然半信半疑,也愈加小心谨慎。本来为了防止康安安逃走后报官,他已经紧锣密鼓地命人把地牢清理干净,将许多罪证藏了起来。此时更是连夜打包,命三个道人将重要的物件转移到山上去。
这次有了扳指壮胆,康安安再不隐藏,直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厅中郭中庸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哪个婢女,才沉下脸要喝骂,陡然与她打了个照面,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郭大人,你不是到处在找我吗?”康安安顺手关上房门,提着鞭子,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从容道:“从倚翠楼到枣子巷,你一再派人跟踪算计我,行事手段也太卑劣了些。不如我自己送上门来,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清楚吧。”
“你真是胆大包天啊。”郭中庸目光冰冷地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说道,“就不怕再次死在我手里?”
康安安微微一笑:“你这话说得不对,请问你何时杀死过我?”
一句话正中要害,郭中庸瞳孔都收紧了,扶着桌子站起来,厉声道:“妖女,你不过是用障眼法装死唬我!你把我侄儿弄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心之牵挂,对郭中庸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给小王爷换元神的郭珺臣,没有了他,一切计划都泡了汤。他努力克制住情绪,把声调平稳下来,道:“姑娘,我且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休在我面前使诈。咱们不如好好做个交易,只要你把郭珺臣交出来,我可以放了你,以往所有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再不追究。”
“但你若敢轻举妄动,今天就别想出这道门,不管用什么手段,我总有法子要了你的性命。”对于她之前的假死,郭中庸的解释是她可能是有很高超的武艺,或者会闭气之类的神功,所以能在他手里把呼吸停止很久。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有血有肉,就有弱点。也不想想他郭中庸的手段,连死人他都不怕,何惧活人?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外头还有几个家丁,大叫一声便能召进来;眼看三个道人也该回来了。就算眼前没有其他人,对方不过是个弱女子,自己也能制服住她。这么想着,略微定下心,重新坐回椅子上,偷偷从怀里摸出把匕首藏在桌下,屏息凝神地看住康安安。
康安安叹道:“前朝有传闻说宫中有人用狸猫换太子,而你更阴险凶狠,直接将自己晚辈与太子人选偷换元神,大胆且毒辣,可谓丧心病狂。你也算是个学道修炼之人,行此逆天换命之事,在人间或许能够逍遥法外,就不怕死后一并清算报应吗?”
“你怎么知道我必定会死?”郭中庸傲然一笑,“尔等凡夫俗子,事事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姑娘,单听此话,便知道你还幼稚得很,不配知道我的想法。”
康安安听他说得踌躇满志,脸上满是不屑。提到死这个字他更是肆无忌惮,康安安脑子里不由一连串冒出许多问题,沉吟道:“不对,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你若是只想用他的元神,完全可以命三个道人制一张拘灵符将之收起,留着慢慢地抽离。何必大费周章的保存着他的身体,简直多此一举。现在想来,或许你需要他的身体另有用处。”
郭中庸双目炯炯地盯着她,眼里含着许多意思,唯独没有否定,反问道:“哦?”
康安安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你如此轻视死亡,想必早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毫不畏惧会有大限之日。我猜,郭珺臣的身体就是为你自己准备的,等他的元神全部归入小王爷体内,你就会让三个道人把自己的元神转入他的身上,来一招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对不对!”
“不错,你倒聪明,我不过漏了点口风,你就前后全想明白了。”郭中庸听她说完,十分惊讶,手指神经质地轻击桌面,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她一遍,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眼前的女人见识胆量绝非凡人。普通人别说猜透自己的计划,就算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也必定瞠目结舌无法接受,而她居然一点就透,毫无意外之色,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他眼里闪着光,又是惊讶又是猜疑,还带着种被看透一切后的恐惧和不安,脸皮子都快抽搐起来,想到了宫中的政敌,喝问:“是不是曹家那个贱人派你来的?”
康安安没功夫理他,却扭头朝向另一边看去。原来是旁边的胡茵娘等得心急,插口道:“大人,请代我问一句话,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希望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运气太坏,被这些坏人碰巧选中了,而她的夫君只是没有及时伸手搭救,并不曾有过加害之心。
康安安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能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示意她少安毋躁,又转头对郭中庸质问道:“郭珺臣的事先放一边,你地牢里的那些‘人牲’又怎么回事?”
她之前偷听他和三个道人的对话,对这两个字记忆深刻,“人牲”是古时用于祭天的活人祭品,而郭府的“人牲”更是丧尽天良。
“你连这个也知道?”郭中庸又是脸上变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来我府里确实有奸细。”
康安安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道:“你既然要做骷髅死士,就该挑选些意志坚强的男人,为什么会找上胡茵娘这样的弱女子?推她下水的胡老大也是你们安排的吧,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
旁边胡茵娘听到她问及自己的事,彻底凝止不动了。
郭中庸耸了耸肩:“收购 ‘人牲’只是为了给道长们练习劾灵术,管它是男是女,反正练来练去也只成功了一个。至于那些人牲的姓名来历,我从来不关心。毕竟来得很容易,都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
胡茵喉咙里发出浑浊的颤音,康安安暗暗叹息,故意问道:“什么意思?他们是谁?难道是那些为你四处作恶的人贩子?”
“人贩子?哈哈,小姑娘,你也太天真了吧。”郭中庸不屑地道,“才说你有几分见识,怎么又落了俗套。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只是行圣人之道,物尽其用罢了。瞧你的样子,在心里指不定把我想得多么狠毒狡诈,十恶不赦。其实从头到尾我所做的只是开了个价,这年头只要价钱合理,自然有人急着把同窗、邻居、妻子、甚至父母卖出来。”
“什么意思?难道受害者不是你用卑鄙手段哄骗抢夺来的吗?”康安安故作惊讶,用眼角瞟向胡茵娘,只见她身形晃了晃,像是快要倒下去了。
“笑话,能出钱办到的事,我干什么要去巧取豪夺,若是不小心留下任何把柄,说不定还会惊动到官府。公平买卖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他们不但会守口如瓶,还会竭力隐瞒实情。若有人怀疑追究,他们甚至会比我还焦急不安,及时通风报信,自觉出钱出力,只求尽快消除隐患。这就是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故每一桩交易都安全可靠得很。”
他话音刚落,胡茵娘终于不堪重负,整个人软了下来,瘫倒在地。
康安安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停止了发问,想不到郭中庸说得高兴,在那头继续道:“更何况我收买死人的元神,比挫骨扬灰更干净利落。试想天下哪有如此彻底的杀人毁迹,且永远不必害怕被报复,毕竟对方连鬼都做不了,更别提转世轮回。你不知道那些卖家有多喜欢,感觉就是我反过来收钱,他们也会自愿把人送上门。”
“够了。”康安安眼见胡茵娘癫痫似的浑身抖作一团,忙喝止他。
郭中庸却以为她是无法接受,更是猖狂,冷笑着道:“这些事你都想不到吧?小姑娘还是太娇嫩了些,和郭府做交易的人都知道我有个铁铮铮的规矩。无论卖主是谁,必须在杀人现场看着,只有如此大家才算休戚相关。所以,你说的那个胡茵娘死的时候,卖她的人肯定就在旁边看着,说不定还助了咱们一臂之力呢。”
胡茵娘抖到极处,反而渐渐停止,从康安安这里看去,只见条灰败的影子俯身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
若不是知道她早已死了,现在只是道元神,简直有种她又被杀死过一次的错觉。
康安安沉默,想起张浚生温润如玉的模样,又想到吴镜大人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人间不值得,一时之间也觉得心灰意冷。
郭中庸侃侃而谈地说了许多话,其实始终在留意康安安的神情。他一半是炫耀一半是劝降,毕竟有胆量能力的人不多,若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岂不快哉。若是实在不肯,量对方只是一个弱女子,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再不然,只要大叫一声,门外的家丁也能把她及时擒获。
然而却见她不但无动于衷,厌恶之色愈加明显,不由冷笑道:“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不费功夫和你磨嘴皮子了,先把郭珺臣交出来,否则我先杀了你,再把你的同伙赶尽杀绝!”
说完,刚想举起手里的匕首,却听康安安平静地道:“且慢,郭大人,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一愣,看着她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件黑色的东西,掌手托在眼前。
郭中庸定睛细看,房间里灯光明亮,照在一只黑色的扳指上,不由怒道:“这算什么东西,你想耍什么花样?”
“郭大人,你好好看清楚,这件东西,可真不是凡品。”康安安温和地道,慢慢地凑上去,将扳指离他更近了些,“这扳指是以归墟境内黑水河底的灵石雕琢而成,可以吸入天下所有生灵的元神,进出无障,如同一座小型的地府,绝不是人间的东西。”
她一个字一个字娓娓道来,听得郭中庸迷迷糊糊半信半疑,也没注意到她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些,托着扳指的手更是端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盯着眼前黑色的扳指,乌黑润泽隐隐透出针芒般的晶光,确实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接口道:“哪有这么玄妙?你别是在使缓兵之计,又想唬我一次吧?”
“郭中庸。”康安安懒得和他解释,于是悠悠地叫起他的名字。
“啊?”郭中庸一呆,随即警觉地捂住自己的嘴,以为她在施展妖法要喊自己魂。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康安安以同样的语气又叫了他二次,轻轻道:“起!”
郭中庸顿时毛骨悚然,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上一顶,元神像是壶中的美酒似的被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朝着双眼外“滋溜溜”地钻出去,身材体骤然倒地,匕首“铛啷”一声掉在地上。
康安安看着空中的一团光芒,与之前不同,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抽取元神,有种杀鸡取卵后的震撼。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法器所附着的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特权,压力陡生。她不由微微喘了口气,停留了一会,才用指尖的罡风将元神牵至扳指前,又叫了三声郭中庸的名字,道:“收!”
房间里归于寂静,康安安见胡茵娘始终匍匐在地,倒有些害怕她受此打击,戾气横生,转变成了戾怨之类的东西。她忙过去轻轻唤她的名字,同时将扳指捏在手里,以防她突然翻脸。
然而胡茵娘只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得知自己被至亲之人荼毒后,依然没有产生怨念和黑气,垂着头,疲惫地说:“天快亮了吧?今天应该是我出殡的日子。好想回去看自己最后一眼。”
善良懦弱的人大多如此,不同于花胜月的张牙舞爪、睚眦必报,甚至连王卿的幽怨暗怒都不如,她只是单纯地认命了。
瞧着这个真正的弱女子,康安安又是怜惜又是嗟叹,同时为自己刚才的防备之心感到羞愧,于是心头一热,冲口而出:“好,我带你回去张家看看,但你得答应我,看完就走,不能打草惊蛇。”
“好。”胡茵娘轻轻地应。
话音刚落,忽听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个人,想必是几个道人已经回来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想和他们硬起冲突,忙取出符纸命令胡茵娘钻了进去,又撬开窗户往外钻。好在如今郭府守备不像之前那么森严,她纵身跳下窗台的同时,听到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房间里一阵乱响,随后几个声音一起惊叫起来:“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啊!他,他,他没呼吸了!”
“不好!府里有刺客!快来人啊!”
趁着众人乱做一锅粥,所有人都往大厅里跑,康安安悄悄溜出了郭府。
按了按怀里的扳指,她明显松了口气。郭中庸一倒,郭府算是群龙无首,几个道人手忙脚乱一时没有心思再来动郭珺臣的歪脑筋,而张浚生也失掉了靠山,自己算是暂且掌握了抢先的时机。
胡茵娘在她耳旁轻轻道:“大人,明天就是我下葬之日,我想回家看看,之后一切全听大人做主。”
康安安犹豫,经历了花胜月的欺骗后,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相信任何请求。然而胡茵娘并不是戾,就算得知残酷真相后,她的身上依旧没有太多的怨气,这点康安安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回去到底做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和你的花园告别?”
“大人,我死得糊里糊涂,若不去问他一句话,就算转世为人亦带着遗恨。请您为我主持公道,这一世,让我与负心人当面做个了断。”
她俯身在地,拼命磕头,极其凄凉。康安安忙了几天,自己也有些精疲力竭,意志十分薄弱,又想到她的冤情和张浚生虚伪的嘴脸,心就不知不觉软了一半,想了很久,无奈道:“那你得发誓,一切听从我的安排,绝不会贸然行事。”
“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