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贺郎去找张二宝,康安安倒先撞了个正着。她一出房门,就看到张二宝鬼鬼祟祟地在院门外张望,见她出来,蓦地甩头躲到土墙后头去。康安安冷笑一声,索性追了上去,直接把他堵在角落下。
“哟,这位小公子,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一见被发现了,张二宝脸上迅速堆起笑。
“我瞧着你像在找人,所以过来问问。”康安安一张脸冷若冰霜,实在是看不起这种小人,“你总不会说是因为不认识路,所以在我们房子周围绕吧?”
张二宝瞧出她眼里的不屑,有些下不了台,又想着现在眼前横竖只有两个人,我对她客气个啥,于是冷笑一声:“就是跟踪你又怎么样?真打量没人看出你的底细吗?一个女人穿上男人衣服和男人同睡一个房间,是什么货色还用我说?有钱人家包养的粉头罢了,还敢出来跟老爷嘴硬!”
康安安只是冷冷以地看着他,半个字都不想跟他解释。
张二宝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害怕了,不由挺起了自己的胸脯,得意地用眼上下打量着康安安。见她容颜清丽,虽然男子打扮,但身形修长,曲线玲珑,风吹过时衣袂飘飘欲飞,很有股超凡脱俗的仙气和韵味。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能亲眼见到如此美人,现在不但独自在他面前,分明还有些怕他,他胸中荡起恶念,咽了口口水,一时心痒难搔。
“好姑娘,你别怕,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今天咱们就当是交个朋友。大家都退一步,难得有缘相见,没道理给自己招仇惹恨,对不对?”边说边往康安安身边凑过来,见她依旧毫无反应,离近了看,长长的眼睫如墨羽般覆在脸上,任是无情也动人,更添了几分色胆包天。他实在忍耐不住,试探着伸出手,慢慢往她肩上搭去,嘴里说,“再说……你既然有了那么多……也不少我一个……是不是……”
手还没触到康安安的肩膀,突然眼前一花,康安安已经扭身避开,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扳住他的肩膀,把他一条手臂倒架在背后。
张二宝虽然出身农家,却是一天苦活累活都没干过,平常游手好闲惯了。他虽然不如城里人似的细皮嫩肉,也被拗得疼不可当,捂着肩头大叫,边叫边骂:“臭婊子,快放手!小心我把你的丑事说出去!”
康安安侧耳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手上略微用力,他杀猪般狂叫:“快来人啊,瞧瞧这个人尽可夫的疯女人。”
康安安手往下一按,张二宝倒吸口凉气:“啊唷……杀人灭口了!”
第一个闻声赶来的是贺郎,见状立即脸上变色,问康安安:“姐姐,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
张二宝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骂:“这个样子还是我欺负她?小白脸也太偏心,存心替你的相好脱罪吗?快放手,否则我叫人来把你们两个捆了去浸猪笼!”
贺郎怒:“姐姐你息怒,别脏了自己的手,让我来,我揍死他。”
张二宝撕心裂肺地叫:“奸夫淫妇杀……杀……人……”
话没说完,已被贺郎实实在在地在肚子上捶了两拳,揍得张二宝死去活来,呜呜直喘。
“喂,你们在做什么呢?”有人叫道。
又有几个村妇从房子后面转出来,犹犹豫豫地走到他们身旁。
原来是没走远的祝婆、根嫂等人,阿梦和她母亲也在其中。她们手上还提着食盒,看到张二宝挨打几个人都有些出气,但又有些害怕。阿梦看看康安安,又看看贺郎,微弱地劝阻道:“你们快放了他吧,别打了。”
张二宝看见是自己人立刻就又有了底气,用力挣扎叫:“阿梦,快去叫柳长老来,快去,别放了这两个奸夫淫妇!”
阿梦听他口出恶言,脸上飞红,别过身子不响。她母亲朝着康安安道了声抱歉,劝:“张二宝就是这个样子,平时大家都不理会他。我先替他给诸位道个不是,有得罪的地方请千万放他一马。”
康安安和贺郎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张二宝气道:“你们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想攀高枝去?人家可是有相好的,看不上你家皮糙肉厚的乡下姑娘,劝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这下连阿梦母亲的脸也红了,对着他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就是来劝你们的。”
张二宝冷笑一声:“一群没眼力的蠢货,活该被人骗得团团转,都没瞧出来她是个女人吗?还有个丑娘儿们也混在里头!她们天天跟着几个男人吃睡一起,把这种淫妇当作贵人,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说完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其实大家都瞧出康安安和胡小俏不像是男人,不过看在赵九公子为人慷慨大方的面子上,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被他喊破,大家都没了下台阶,尴尬地相互对视。
张二宝看见周围人都没说好,更加来劲,指着康安安道:“你们都不知道吧,汴京的有钱人都喜欢随身带些清俊小厮。没有女人的时候,拿他们煞煞火也是常有的事。才见她时我就觉得不对味,心想别是个雌的。果然没看走眼,居然把小淫妇乔装打扮带在身边,姓赵的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女人。”
大家见他说话越来越下流,浑身都不舒服,阿梦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都避得远远地。
张二宝还想继续放肆,忽然听到有人高场喝止他:“快给我住嘴。”
回头一看,原来是柳长老带着几个男人匆匆赶来,里面有个特别斯文相的,就是昨天和张二宝吵过架的柳彬。老人走得白胡子都飘起来,边走边骂:“张二宝你这天杀的,又在那里惹是生非?!”
整个村子里,能略微管制一下张二宝的人只有柳长老。果然,他悻悻地闭上嘴,斜眼睨着众人,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柳彬恨恨道:“你一天天的闹,是想要毁了柳埠村吗?把咱们全折腾完了,你自己又有什么活路?”
张二宝“嘿嘿”一笑道:“你又想乘机冤枉我了,怎么知道是我闹,或许是外人在欺负我呢?”
柳长老怒道:“几位客人欺负你做什么?就你这样的泼皮,人家连根头发丝都瞧不上。”
张二宝龇牙咧嘴地跳脚起来:“我怎么了?我也是年轻力壮的精壮小伙子,长得也不比柳彬差。明明是淫妇先看上了我,想跟我勾搭,结果小白脸来了不乐意,两个人就合力拿我撒气。你凭什么帮衬几个外人说话?莫非收了他们的银子,良心都蒙上猪油了!”
贺郎听他还在满嘴胡言,一口一个“淫妇”地骂康安安,气到极点。他有法术在身,但苦于无法在众人眼前公开施展。他悄悄后退一步,想偷偷使个法子给这小子点教训,谁知旁边人影一晃,有人窜身过去,直接给了他一个嘴巴子,把张二宝打得在原地连转了两个圈,眼前一片白光,脸上鼻血长流。
大家都怔住了,才看清原来是一身黑衣的乌鸦,赵宗懿、谢子璎和三个护卫跟在其后。赵宗懿面色寒如冰霜,眼睛明亮到可怕,所有人都禁不住胆战心惊。其实张二宝也很顾忌这个英厉的贵公子,好不容易站稳了,忙逃到柳长老身后,捂着脸尖叫:“你看你看,他又打我,都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一个个憋着心思都想借刀杀人吧?呸!休想!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垫背?”
柳长老听他鬼哭狼嚎,心里烦得不得了,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对着赵宗懿拱手道:“公子,唉,他虽然不好,你们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赵宗懿点头道:“哦?柳长老是在怪我们不对?”
柳长老吓了一跳,马上道:“岂敢岂敢,不过口角几句而已哪有谁对谁错,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张二宝躲在他身后叫:“柳长老,谁误会他们了,带了两个破鞋混到我们村子里来,男男女女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伤风败俗的很。他们带坏了我们村子的名气,这事你可不能不管。”
奸猾之人诡计多端,他知道别人不肯相信康安安与他有染,便揪住她是女身的弱点,大肆的宣扬起来。果然,村民们的眼里露出怀疑的神色。
有个壮汉期期艾艾道:“原来是个女人啊,怪不得长得特别好……奇怪。”
“呸!”张二宝啐了口,“奇怪什么?你们都不敢说罢了,就算是汴京来的也不至于男女淫乱到这种地步,两个女的跟着一群男人同吃同住,还要住在一个房间里。真是没羞没臊,我都替他们脸红。”
乡下人眼皮子浅,听到这种事又好奇又唾弃,心里痒痒的,人人都不得劲起来。
连柳长老也说:“唉,如果是这样,几位真是……唉,老朽也说不出口。张二宝虽然顽劣,倒还不至于太出格,几位如此就有些……唉。”
他来来回回地唉声叹气,不过是想说些不堪入目、败坏风俗之类的话。
贺郎见张二宝从村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不住对着康安安上下打量,还“啧啧”有声地表示轻蔑,忍不住挽起袖子就想过去掴他耳光,两个村民挺身过来挡住他,瓮声道:“小白脸,不许打人。”
两厢人马眼看就要对立起来,柳长老忙开口道:“千万别动手,还请几位贵人即刻下山吧。咱们也管不了诸位的闲事,只求别打扰到咱们的安静日子,小老儿便是感激不尽了。”
这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任是谁都没法继续待下去。赵宗懿哪受过这种恶气,沉着脸转头便走,乌鸦等人只能随后跟上。
张二宝看见他们吃瘪,心里乐开了花,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叉着腰又从柳长老身后转出来,得意地说道:“敢跑到咱们村里来撒野,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连乱葬岗里埋的那位都拿咱们没办法,当心搞毛了爷爷,把那个臭丫头放出来活活弄死你们!”
这话才说出口,赵宗懿等人已停止了脚步,慢慢转回身。
张二宝立刻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哑口无言。见旁边村民的眼神像是要活活掐死他似的,忙把背一弓,腰一扭,头一低,做了个“我什么事都不晓得”的样子,避到人堆里去了。
赵宗懿看着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柳长老,冷冷道:“原来乱葬岗里埋的是女人?听起来和柳埠村也大有关系。”
“公,公子,你休要听他胡说八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个泼皮货满嘴喷粪的疯话,怎可轻易相信。”柳长老急声道,他本来鹤发童颜,现在面无人色,看上去瞬间老了十年。
贺郎不由讥讽道:“总算你还记得他是个泼皮,只是方才怎么不说他满嘴胡言,还为了他要赶我们走,你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积德行善的?”
柳长老被他嘲讽得满脸涨红,无话可辩。
他身后的村民见状,反被激起了火气,大声道:“别欺负我们柳长老,他是老实人,听不懂你们城里人尖酸刻薄的话!”
还有人说:“别再和他们客气了,直接赶下山。想跑到咱们村里来打听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休要被他们诓骗了去。”
张二宝混在人群里推波助澜道:“就是就是,这群人根本来路不明。生意人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兜圈子,还到处打听乱葬岗的事,肯定是眼红这里太平,变着法子想害咱们。”
大家一听,尤其觉得合情合理,于是纷纷举起手上的农具,铁锹、钉耙、锄头等物,也有把麻绳横在胸前,耸眉瞪眼地对着赵宗懿等人,哄叫道:“滚滚!快给我们滚出村去!”
两个护卫早已摸出暗藏的短剑,围护在赵宗懿面前,赵宗懿一把拉过康安安,把她掩在身后。贺郎用肩膀把谢子璎顶到背后去了,此时吴镜与胡小俏也赶了出来,瞧到剑拔弩张的阵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站在赵宗懿这边。
柳长老摆手急道:“住手!住手!都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
村民们见护卫手上明晃晃的刀子,开始也有些害怕。但又想想分明自己人更多,手里的农具也更加粗大。俗话说一分长一分强,就这么九个人有啥好怕的,大不了把全村的人都叫过来,渐渐他们也胆大起来,有个提着锄刀的村民蠢蠢欲动道:“柳长老,既然如此,咱们把人都叫过来,将他们打一顿赶下山去吧?”
言外之意还要夺财,柳长老怒目看向那人道:“闭上你的狗嘴,真以为没有王法了吗?”
那人顿时没了声响。
柳长老继续道:“大家不要冲动,不要一念之差伤了性命。咱们店小招待不了大客,请诸位收拾一下,尽快离开我们村子。且放心,没有我的话,他们不会动粗。”
村民们见他发话,只得放下手上的武器,张二宝搔头抓耳道:“干什么要对他们客气,不如……”
柳长老连连跺脚道:“你们还由着他胡说,快把他的嘴堵起来,再绑到祠堂里去。”
果然有两个村民依言去抓张二宝,张二宝反应极快,一听不好马上扭头想跑。他见旁边村民伸手来阻拦,便朝着阿梦母亲那堆女人间撞过去。
几个女人毫无思想准备,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张二宝顺利突破个缺口,朝着小道往村口跑出去,边跑边喊:“你们休想欺负我,等我去官府告一状,把你们都抓起来……”
两个村民跟在他后面追,一前一后跑远了。
柳长老对着他们的背影深深叹气,以手抚额,作不胜疲惫之状,向赵宗懿等人低声道:“你们快走吧,别再回来了。”
村民们跟着他们回了院子,想要看着他们收拾离开,几个人把小院子挤得满满的,窃窃私语。祝婆和阿梦母亲自觉与他们比较熟悉,也比较心软,特地过来帮忙张罗收拾。
柳长老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对赵宗懿不断拱手道:“小门小户的人上不了台面,千万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公子们都是有福之人, 实在不适合在我们这种小地方逗留。”
赵宗懿根本不愿搭理,倒是贺郎插了一句道:“谁说他们上不了台面,我瞧这一出出护短排外的大戏,唱得倒是挺齐全。”
柳长老脸一臊,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正在忙乱,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在墙外大声尖叫:“救,救……啊啊啊!”
叫声太过凄厉,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大家都停止说话动作,停下来屏息静听,又听到一阵脚步乱响,只见刚才去追张二宝的两个村民魂飞魄散般冲进了院子。
“柳,柳,柳长老……救命啊……”两个人都跑得力竭了,一进门,其中一人当场就跪了下来,另一个扑过来拉住众人的衣袖,拼命往屋子里拽,嘶声道,“逃……快逃……它来了……”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见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又是吓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莫名也是一阵胆寒。众人纷纷上前扶住他们,有人探头往院外看,有人奇怪道:“好好说话,什么东西来了?”
两个人支着脖子喘着粗气,对着外面一通比画,用力跺腿道:“那个……就是……乱葬岗……那个……”
门口又是一阵扑棱响,却见张二宝屁滚尿流地奔进来,连脚上的鞋子都甩掉了一只,脸上表情恐怖至极。他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他也顾不上了,哭着脸抬起头对众人喘道:“不好了……死女人……回来了……进村了……”
站在院子门口的村民这才看到不远处站着个清冷的人形,似乎是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只见它一手抬起,宽大的袖子遮在脸上,一手垂下在身侧,在明晃晃午时阳光下笔挺挺地立着。明媚的阳光亦不能给这具身体增加半分生气,虽然看不到脸孔和皮肤,依然能感到浑身弥漫而出的阵阵死意,僵硬如一段朽木或一根石柱,大家倒抽了口冷气,这完全就是具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