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听没听？都说了要进位要进位，怎么还越加越小了？”我生气地骂道。
那次检查腾子的作业真把我惹火了，都已经四年级，还犯着一年级的低级错误，气得我拿起棍子就抽她。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回来还要查半天资料辅导功课，可她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字。都说笨鸟先飞，她连翅膀都不张开。
“爸爸对不起，我看错了。”腾子哭着缩在墙角，双手环抱卷成一团，埋着头不敢看我一眼。
我看着心里难受啊，可这也是为她好。别人家数学满分，她次次考个位数，以后怎么办？难道和我一样去工厂搬砖吗？她是个女孩子，苦力活谁要？
“自己生的孩子笨能怪谁？你死命打，她就能变聪明吗？来呀，打死算了！”小茹见腾子求饶，也跟着哭了起来，挡在她面前嚷道。
我听完默默放下手里的棍子，一个女孩子家确实经不住打。打在她身痛在我心，看着腾子战战兢兢的模样，我的心如裂开般疼痛。
“下次再算错，打断你的腿！”我甩下狠话。若现在过去安慰，她忘了疼，不白白挨打了？不指望她能考上名牌大学，至少要肯学，把学习当回事。
还真别说，小孩子就得让她肉疼才长记性。那天后，腾子突然像变了个人，早起晚归，除吃饭睡觉外，几乎所有时间都认真学习，连上厕所也带着书，把成绩视为最重要的事。铆足了劲儿，不考高分不罢休的架势。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的期中考终于有了惊喜，腾子考了全班倒数第五名。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赢别人，而且一连赢了四位同学，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值得好好庆祝。
那晚，我特地买了她最爱吃的烤鸡，并给她放了一天假，可以痛痛快快看电视。
“来，奖励我们家腾子一个大鸡腿！”我开心极了，恨不得把一桌好吃的都夹到她碗里。
“腾子，快吃，今天咱痛痛快快地吃。”小菇也乐开花，跟着不停给她夹菜。
我们都以为腾子会乐得合不拢嘴，一口把烤鸡吃光，可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反倒看着挺委屈。
“爸，妈，你们以后能别骂我了吗？书里说，孩子越表扬才会越聪明。”腾子抿了下嘴，弱弱说出心里话。
腾子这话让我们感到很惭愧，确实从小到大几乎没夸过她，也没少挨过揍。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以为打打骂骂孩子才能变好，没曾想却因此变得更糟糕。谁叫腾子命不好，摊上小学文化的爸妈。我只是恨铁不成钢，心里憋屈啊。我们也意识到没文化是硬伤，吃了教育的亏，害了她。
“好好好，是我们不对，这不也是为你好嘛。以后我们一起努力，你认真学习，爸妈认真表扬！”我不自觉地哄道。或许是被腾子的进步乐昏了头，我居然也会道歉，还表示要悔改。但话已至此无法收回，只要腾子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腾子这一说，倒是解开了大家的心结，相互之间也不再有埋怨。看着她大口大口啃着鸡腿，心里甭提多开心了。
打那以后，我和小菇也变了。每当习惯性准备打骂时，一想起腾子说的话，便硬生生憋回肚里。有事没事也会尽可能多夸夸她，两张“臭嘴”恰似掉进蜜罐子，不知不觉学会了甜言蜜语。
书上说的果然有道理，我们越夸她成绩便越好。紧接着的期末考，腾子猛地跳到班里二十名，直接晋升到中游位置，她的成绩再也不用倒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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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队认真听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回想对待儿子豆豆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成天把警局当家，有时连续个把月回不了一趟。本来陪伴豆豆的时间就少，见面却总是好不过三秒，便开始挑各种刺。
“爸爸！”豆豆咧着小嘴快跑到他怀里。
“哎哟，乖宝贝！”吴队随即把儿子举高高转圈圈，家里顿时一片欢腾。
他们喜欢在家下象棋、玩警察抓小偷，也会到外面打球、跑步。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父子俩一起玩闹嬉戏。吴队全心全意疼爱着，恨不得把不在家时缺失的父爱通通补回来。
“爸爸，抓到坏蛋了吗？”豆豆睁着大眼睛问道。
“没有坏蛋能逃出爸爸的五指山！”吴队舞弄着手指，接着挥出大拳头。
“爸爸真牛！”豆豆竖起大拇指夸道。
“那你是牛宝宝吗？”吴队没有顺势表扬，反倒开启了质问模式：“爸爸安排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呀？”
“20个俯卧撑太难了，手都快断啦！”豆豆撇着嘴诉苦道。
“你知道爸爸每次做几个吗？至少是你两三倍！堂堂男子汉，怎么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吴队见儿子如此软弱，气不打一处来：“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不多练练哪有力气保护妈妈？怎么抓坏蛋啊？”
“知道啦。”豆豆低着头，弱弱地答道。
那晚，豆豆早早就上了床。吴队的睡前故事已不再是必选项，甚至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便想起自己是个不能吃苦的小孩。
原以为假装眯眼睡觉，便能逃过法眼，可吴队还是没有意会个中原由，径直破门而入：“豆豆，睡啦？”
见豆豆没回应，吴队便直接戳穿他的小伎俩。
“做戏也不做全套，都没打呼还装睡呐，看爸爸的亲亲大功上场啦！”说完，便嘟着双唇准备亲亲，并故意吹着气。豆豆痒得不行，不禁大笑躲闪着，似乎已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
可吴队并非来道晚安，而是继续着白天的狂风暴雨：“喝牛奶了吗？记得多吃点饭，这个头难怪老坐第一排。还有啊，今天起要自己睡一个房间啦，这么大个男孩子还和妈妈睡，胆子比女生还小，不害臊！”
吴队每一次指责，都让豆豆感觉他的身体在膨胀，直至变成硕大的巨人，将世界笼罩成一片黑暗，可怕又可恨。
“爸爸，我讨厌你！”豆豆悲愤交加，哭着鼻子气凶凶地嚷道。
短短几个字，吴队的心已彻底冰凉，眼泪不禁跟着掉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玩得好好的，儿子会突然大变样。
当下听白凡讲述白腾子的故事才幡然醒悟，自己与白凡犯了同样的过错。
身为警察，一直觉得勇猛与力量是男人的必备项，无关大人小孩，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豆豆身上。可打压式的教育方式，只会适得其反，不仅害了孩子，也苦了家长。长此以往，豆豆势必成为第二个白腾子。
难怪后来回家，豆豆不再兴冲冲跑过来求抱抱，也不再将自己视为英雄，亲子关系早在一次次否定中渐渐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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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腾子成绩越来越好了吗？”吴队摸了把脸，把思绪拉回到案件中。就算要弥补儿子，也得先做好当下工作。
“从小见她是女孩子，舍不得狠狠打，没想到我那一棍打醒了腾子，学习成绩直线上升。没过半年就挤进班里第二，有时还考了第一名。”白凡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骄傲。
“成为学霸，你们也轻松了。”吴队故意跟着附和道，毕竟白凡说的与老师同学并不相符。
在白凡心里，腾子从学渣到学霸是因为挨了那一棍。殊不知，女孩子对暴力有多恐惧，想必心里遭受了一辈子难以愈合的创伤，当时已埋下丑恶的种子。
“现在回想，那一年是全家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腾子当上学霸，我们脸上有光，工作也更有动力了。她每天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难得出来一趟。所以，我们很珍惜晚饭时的相聚，常常有说有笑，充满了温馨与爱意。
可惜好景不长，小学快毕业时便发生重大变故，腾子也瞬间变了样。到了初中，成绩又回到了原点。”白凡随即收起笑容，往事再度涌上心头。
那天我正在工厂上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是白腾子家长吗？”对方隔着吵闹声叫嚷道。
“我是，你是哪位？”我也不禁跟着大声起来。
“你女儿自杀了！快过来，地址是高远大桥。”对方恰似扔了枚炸弹，瞬间震碎了我的心。
我当下便蒙住了，腾子不是过得挺开心吗？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很顺利，怎么可能自杀？我甚至顾不上问她是死是活，便撇下电话匆忙赶了过去。
等我到了地方，只见警车与救护车已在现场，一窝蜂聚集着不少人，猜想他们围观的人便是腾子。
这才意识到，我根本不敢上前掀开这个生死盲盒，害怕等来腾子死亡的噩耗。
“谁是白腾子家人？”人群中央反复传来问话，却始终只有空气在回应。
“我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发了疯地挤进去。无论结果如何，腾子都需要我陪着，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撇下她不管不顾。
只见腾子脸色煞白横躺在桥边，身上盖着衣服，地上满是水迹。仿佛灵魂与身体被撕裂开来，死亡如同水汽消散在空中。我分不清她是否还活着，依旧不敢问也不敢听，生怕救护人员说出那个绝望的“死”字，我也无力活下去。
“人还活着，口腔里的水已经吐出来了。”救护人员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现最好去医院做下全面检查。”
“好好好，去去去。”我连声应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腾子还活着，一切又充满了希望。
腾子在医院呆了整整十天，没吃过一粒米没喝过一口水，也没说过一句话，像个植物人一动不动地躺着，问什么都不吱声。出院后回到家，依旧一直躺在床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下床。
不幸中的万幸，她跳河的事发生在小学毕业那会，整个暑假几乎没有作业，有大把时间让她好好休息。可眼看开学的日子就在眼前，她还是没有一丝好转。那天，我和小茹正愁着要不要先给她办休学手续，腾子却悄悄站在我们后面。
“爸，妈，我要上学。”腾子突然振作了起来：“我饿了。”
“好好好，咱上学！妈这就给你买烤鸡去。”好久没听她说话了，如今既要上学又要吃饭，把我们激动坏了。
女儿长大后，我们越来越不懂她的心思，好多行为举止都在意料之外。好在，这次是好事。
我们常和她说别想太多，无论发生什么事，全都过去了。初中是个崭新的开始，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也不再是小学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既在安慰腾子，也是在鼓励自己，以为保持乐观的心态，这些卑微的愿望便能一一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