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告诉我嘛,信上写得什么?”
“不知道。”
晚饭过后,月色就向正要教她识字的仙官儿请了辞,回屋去研究那封烫手的信。
说是研究,实则讨教。但无奈的是,这一次,蓝皮本子却因白天的事,生了大气。
“小蓝?灵木大哥?世上记性最好的神仙?就几行字,就看一眼,好不好?”月色擎着一张写了几行硬笔字的信纸,追着会飞的本子满屋子跑,这场景真是奇绝。
“呵,你想把我给谁,就去问谁呗。”蓝皮哪痛戳哪,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
月色听了,也顾不上发火——
她有什么火可发呢?郑凛冽永远都是温温吞吞的,从不说拒绝,却拒人于千里。
月色思前想后,觉得这信让谁帮自己看都不合适。
对自己包容得过分了的老头子?
白天两次让自己难堪的郑凛冽?
迷迷糊糊的仙官儿?
与孟最沾边儿的一切,都让月色心虚,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眼下,月色只有厚着脸皮继续安抚蓝皮。
“还在想白天的事呢?那真的是误会,我就是想暂时把你借给他,等他观摩完你的仙术,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看不出你对我还有这份留恋。”蓝皮得理不饶人,一溜烟飞到了房顶,像蛾子一般,围着电灯上蹿下跳。
好说歹说没用,等月色板着脸不说话了,蓝皮才总算服软,还把信的内容逐字念给月色听:
“相逢不易,若是误认,当面说再见。你知我在哪里,明天不见不散。落款,孟最。”
短短几行字,月色听出了诀别的意味。
当然,孟最的“诀别”,显然是在月色的承受范围之内的,想到这里,她很快便敛回了自己的瞠目结舌。
至于他说的地方,月色也大概清楚。月色默默呢喃了句“解忧林”。
“孟最?”蓝皮好奇的扭了扭,“解忧林何时多出这一号人物的?”
“……”
“你去是不去?”蓝皮好事的说。
月色几乎是毫无犹豫:“去。”
除了“再见”,她想,她还应该当面说声“谢谢”。
*
翌日。
一早,月色造访破云药铺的时候,竟出奇的碰上了昨日那位跟郑凛冽身形很像的男子。
男子此时卸下了昨日的一脸冷峻,端端正正地坐在看诊的椅子上,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经历了昨天那场关乎生死的恶言相向,今天能波澜不惊的坐在这里,倒不像个一般人。
阿芝神色复杂的瞥了男子一眼,拉着月色进了内室。
“有事快说,我还得去应付外面那尊大佛呢。”阿芝撇撇嘴,仿佛看出了月色的欲言又止。
“……他是来找你麻烦的吗?”酝酿了半天,月色就憋出这么一句,想来还是心虚。
阿芝摇摇头。
“……你能画个阵,送我去解忧林吗?”月色咽了咽口水,“我……有件事要办。”
“解忧林?”阿芝不可置信的挑起了细长的眉毛,但很快就恢复了阿芝本色,直截了当,“可以,但别忘了老时间回来上药,伤快好了,再嘚瑟我便不管你了。”
月色感激地点了点头。
想来,阿芝的仙术大概略胜仙官儿一筹,月色虽下意识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预感中的天旋地转却始终没到来。仅仅一刹那,月色就稳稳地落到了林子外面。
没走两步,就到了那颗颇有标志性的参天古木下。
果然,走近了些,树下几人的话,便全被月色收入耳中。
“老大,你没失忆啊?”白泽油腔滑调。
“废话,老子吃的是忘忧草,不是孟婆汤!”孟最冷声骂道。
月色没有踌躇,径直来到了孟最面前。却见银麟忍着笑,好好一张脸硬是憋成了猪肝色。
这还是前不久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银麟吗?
“……”
孟最直勾勾地盯着月色,与他对视一眼后,月色便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了。
“还给你……”月色的声音小如梦呓,没说完便被白泽打断了。
“老大,我说你们——是不是需要一点儿私密空间?”
孟最看着月色,勾起嘴角得逞一笑,赏了白泽一记冷眼:“知道了还在这儿愣着?”
白泽和银麟心照不宣,闻言立刻化为兽形,一个上天,一个入地,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今天的林子幽绿依旧,却静谧异常。
孟最打破沉默,说了句“你还是来了”,荡出一阵回音之余,一刹那,只听得整个林子的树叶,仿佛都在哀怨。
月色不禁背脊一凉。
这场景够肃杀,倒是挺适合告别。
孟最却把月色递过来的玉坠一挡,“怎么不收我的东西?”
这话,月色原是在梦里听他说过。
于是,她便也学着梦里的自己,回了句“我没理由收你的东西”。
“……”月色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如此的想验证那个梦的真实性,可孟最却一反常态,忽然沉下脸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月色怔了怔,哪里会想那么多,见孟最忽然严肃起来,便用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嘟囔道:“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按常理出牌。”
“同一个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孟最沉吟道,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讨好,“若我还说原来的话,你也一定还会像原来一样,不喜欢我。”他眼神飘得很远,“不过你别忘了,那一世……我可是追到你了。”
“可我……”对于月色而言,她的台词,依然是那句“可我不是你要的人”。
但却被孟最云淡风轻的打断了。
他定定地看着月色,认真道:“你听清楚了,我要的就是你,月色。”
“这才是你今天收我礼物的理由。”孟最再度露出刚才那种“得逞式”的笑容,却忍不住上前揉了揉月色的脑袋。
月色条件反射般往后一缩,却仿佛能听到身后的草木在低语。
“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月色淡淡的说:“我有中意的人。”
虽然他可能不中意我。月色又在心里默默地说。
“郑凛冽,五十多年前生人,三十多年前失踪于岚城大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家九口惨遭灭门,于死后三十年复现人间,容颜依旧,不死不老。富贵公子,饱读诗书……”
孟最有如背书一般说完这一席话,抬起眸子说:“月色,这个人,不成神便成仁,与你没有结果。我不想看着你,就这样泥足深陷。”
孟最真实得可怖,比起老头子来,这种话从这位高贵而痛苦的男子口中说出来,竟也让月色有的慌乱。
月色紧咬朱唇,缓缓吐出几字,“你以为,你就与我有结果吗?”
孟最接下来的这声笑轻佻味十足,但却有种仿佛历经很多很多年,从而足以佐证自己的诚恳:“当然,我,可以改变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