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将五花大绑的独臂带回庙里，一抬眼，福神殿影影绰绰的烛光下，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虚掩着门的东屋，随即抬步走向福神殿。
月色才一出阵，瞬息之间，烛火也增亮不少，摇曳得更加剧烈。连带着那道身影也下意识转过身来。
几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孟最了。月色忽然觉得，他清瘦了一些。
月色张了张口，没说上话来。
她抿抿唇，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用一道黑气，将那独臂一把拎回了大殿。
“说说吧，”月色将殿门上了闩，对那独臂人淡淡道：“蛊——要怎样取？”
独臂面相阴冷，往殿里四处打量：“你如何保证不杀我？”
月色手指一捻，将那道横在独臂脖颈一指外的黑气收了回去。
“消了这份业障，天大地大，随你去哪。”月色说着，又将他周身绑缚的黑气尽数收回。
月色转眸，无意间对上孟最的注视，眼中异常坚定，面上却只是轻飘飘地弯了弯唇。
“别耍诈。”
月色手指一摆，一阵疾风刮过，殿内一角摆着的一摞蒲团仿佛受到她的驱使，“嗖”地飞到了独臂左手边一米开外的空地上，散落在地，乱做一团。
一个火星子蓦地落在了蒲团上，片刻后，地上便燃起了一团冲天的大火。
独臂面色一惊，下意识举起了自己的金钩，作防备状。
“别急嘛。”月色勾唇，抬手，又在独臂右侧不远处画了个阵。
月色：“这是你刚才住的那间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什么看不清楚。
独臂没明白月色的意思，用狼一般阴狠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
够年轻，够美丽，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决然和狠戾。
月色继续说：“做你该做的，我便让你回去。敢耍诈——”月色笑着望了望那团诡谲的火苗，火光在她小巧的脸蛋上摇曳，不暖，反而寒意十足。
连孟最都感受到了，那是杀气。
“我点的火，烧得人六神俱灭也是有的。”
“……”独臂人一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干巴巴地说：“一个醉蛊，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语气颇为强硬，独臂的眼神却透着恐惧。
月色心说，人都怕死，死过一次，半截子入土的——尤其怕死。
她没搭理独臂的轻讽，问：“醉蛊是什么。”月色一副凌驾之势，眼观六路，一边防着独臂逃跑，一边护着孟最周全。
显然，她在等独臂将一切解释清楚。
“活蛊可以害人，是因为经历过蛊师的培饲。用什么培饲，便要用什么解。”独臂时时提防着那火光，干脆往右缩了缩，说，“死蛊未经培饲，不会害人，厉害就厉害在——若遇上培饲之物，方可发作。要治，也须得以培饲来治。”
“醉蛊的培饲是什么？”月色问。
独臂是个内行，被外行这样一问，难免自大了些：“醉蛊？这不是很显而易见么？”
沉默许久，孟最开口：“你是说酒？”起初在街上晕倒，他仿佛真的闻到过一股酒香。
孟最了然了。
独臂点点下巴。
“想治，拿酒。”
月色一皱眉：“大半夜的，我去哪里给你找酒？”月色当他是在耍诈，驭着那火，逼近了一步。
“别别别，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独臂急嚷嚷道。
“酒？”倒是孟最勾唇笑笑，“等等。”他回了趟西屋，竟真的拿来一坛小酒。
月色挑挑眉，有些诧异。
很快，酒一到独臂手里，便被他用金钩架着，拔去瓶塞。他用那只完好的手从怀中捡出一个小瓶，娴熟地将一只蛊虫倒进了酒中。
独臂人金钩一伸，臂力不是一般的大，轻而易举地将一整个酒坛子递给了孟最。
他颇为自得道：“喝吧。”
月色一脸难以置信。
“喝了这一坛，你想要的即刻就来。”独臂轻松地说。
月色：“可他已经用了几日的饲蛊。”
“不要紧。”独臂人说，“饲蛊乃是药，多吃几味死不了人。”
孟最接过了酒。
月色：“……”
于是，孟最很快一小坛酒下肚。起初只是脸红，片刻过后，孟最捂紧了嗓子，表情痛苦。
随即，他隐忍地冲向殿门，门闩一卸，孟最飞快地在门外蹲下身来。
月色觉得，他足足吐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孟最吐的天昏地暗，却不忘抬起手，示意谁都别靠近。
脑子，喉咙，食管，胃……上身来回痛过两遭，最后，一滩水渍中，孟最果然看到了两只纠缠在一起的小虫子。
月色理智尚在，虽然极度紧张，也仍紧紧的提防着随时要溜的独臂。
独臂悻悻道：“你这姑娘啊……”
孟最鼻梁冒汗，虚飘飘地走回殿内，对月色点了点头。
月色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就好了？”她问独臂。
独臂不可置否，看了一眼月色的传送阵，“我能走了吗？”
月色长长的舒了口气，用指节敲敲几乎要皱缩成一团的眉心，点点头。
“等等。”月色动动手指，一个黑布袋子从门外飞了进来，掉在独臂面前。“你的东西，自己带走。”
独臂打开，里面是一堆空瓶子。
转眼间，他的那十来只蛊，连同从孟最身体里出来的那两只，纷纷扎进了火堆。
“你！”
独臂倒抽一口冷气，随后摆摆手，转身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消失了。大火烧着烧着，终于成了一堆灰烬。
预料中的平静没有来，虚掩着门的东屋里，传来一阵踢打的声音。
月色搀着孟最，回到了自己住的西屋。门一关，外面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
包袱已经归还，桌上的姻缘符却不见了。
月色脸一热。
偷偷地咬咬嘴唇。
“你好好休息吧。”月色略微生疏道。
“人去楼空，留张姻缘符给我，几个意思？嗯？”孟最坐在土炕边缘，捏住了月色的胳膊。
烛影闪动，映得女子睫毛长长，目光如水。
“……”月色倔强地垂眸，“好歹相识一场，总要留个纪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