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罚月色面壁还好,这一罚,不但让月色就此探索出一番新的天地,还让她对悔过山就此生出些眷恋,逍遥地连师父家都不愿回了。
事情还要从这天早上说起。
师父打发月色去的悔过山说是山,去了才知道那不过是座坦荡荡的小山丘,山丘上矮墩墩的立了座小寺院儿,那儿便是月色的目的地。
说来也怪,月色一早赶往流荫城北,从城里走到郊外,从郊外那条师父给她指好的小路一路往前,走出老远,才终于看到前面远远地有座寺院。
月色不晓得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这寺院本身就来得诡异,她越往近走,这小寺竟看着愈加高大。
一路走到寺门前,月色抬头一看,伫立在眼前的哪儿还是远远看着的那座寒酸的矮院儿,分明就是一座巍峨的参天大厦!
一开始月色还怀疑是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可那寺门上还偏偏赫然挂着块木牌,名曰“悔过寺”。
月色从未见过如此盛气凌人的建筑,她小心翼翼地敲敲门,没人应门,只听得到她“噔噔噔”扣门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飘回来。
她推门进去,寺内并无房屋,是中空的四方形,长长的楼梯倚墙而建,螺旋往上,高深的一眼望不到头。这方寺院四面都是楼梯,中央则有阳光投射进来,打在开阔的地面上。
尚且是清晨,月色眯起眼望望,无法想象这寺庙里到底有多高,因为外面透亮的阳光,从里面看过去也只不过是个小白点而已。
月色这下才知道,这神仙发明的悔过方法,未免也太清奇古怪了。摆在月色面前的只有一个字:爬。
明明就是苦力活!
悔过山上悔过寺,悔过寺里是天梯。
师父虽没告诉她这个,但现在她人在这里,壁也有了,剩下的就是面壁思过。
去哪儿面壁呢?这里当然不是终点。
月色想,这寺院虽高,自己就只爬到哪儿算哪儿,师父怎么说的来着?意思意思?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乖乖往上爬。
爬着爬着,在一个楼梯转弯处,一个纤瘦的身影聘聘婷婷地出现在月色眼前,和月色差一点就迎头撞上。
在月色急急驻足的一瞬间,她的脚踝也传来“咯噔”一声脆响。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月色的新身体第一次受伤,她有点恼火。
寺里本就清冷幽寂,突然间从楼梯拐角冒出个人来,难免把人吓一大跳。然而,等她一抬头,一阵麻酥酥的感觉,瞬间就从脚底直窜头顶——
来人的样貌,反而让她脑袋里“嗡”的一声。
从楼梯上跑下来的也是个姑娘,见了月色,俱是一惊。
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因为,面前姑娘的这副长相,月色只在她住的那间正房里面的铜镜子里见到过。
可不就是她自己?!
月色吃惊至极,呆呆地立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但即便如此,月色还是很快就意识到,眼前的姑娘绝非另一个自己。
虽然月色已经渐渐适应了现在这副躯体,但透过对方的眼睛她就知道,那里住的,分明就是另一个灵魂。
相比月色的吃惊万分,站在月色对面的姑娘却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神情严肃地拉下脸来。
“银明,你又想挨罚了吧?师父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都说了别再扮成我的样子,你还敢犯,我这就去告诉师父去——”
姑娘说罢,狠狠地瞪了月色一眼,也没等她开口,就迈开步子,从月色身旁欠身跑了过去。
她的裙摆,在触到月色身体的同时,竟然像空气般直直穿了过去。
再一看,这姑娘好似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无形的能量。
她的话月色听的真是云里雾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直到快要跑出月色的视线,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脸高傲地说:“还有,如果你胆敢再带我妹妹乱跑,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哼。”姑娘又没等月色回答,说完就蹬着脚下黑亮的石板台阶,踢踢踏踏地离开了。
月色不解,这姑娘一身的素衣,满头乌黑的秀发,手中还掬着一大捧白海棠,明明一看就该是个温柔明丽的女子,跟人说起话来还真是刻薄,一点余地都不留。
而且,她还唤月色什么来着?银……明?
月色银明,硬联系倒也说得通。
自从来了这仙人住的地方,月色几乎每天都在好奇和惊讶当中度过,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多得都可以喂饱一匹马了。
只是这庞大的好奇心,需要时间来一点一点解释和填满。仙官儿说过,流荫的神仙们都长生不老,若非是犯了大错被逐出仙界,否则都可以快活地做个神仙,不受俗世半点影响,无忧的活着。
月色听了,不禁也开始奢望可以这样长长久久的活着。
她很希望自己和郑凛冽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对这世界再也没了一点好奇,而她会一直等待着他,一直到他仇恨瓦解的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远比月色的奢望还要疯狂得多。
郑凛冽,那个平日里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的男孩子,下一刻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月色的身后,上前拍了拍月色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跑过去了。
很快,郑凛冽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刚才那姑娘出现时的楼梯拐角处,沿着楼梯向上跑去。
月色被留在原地,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
自从有了这副肉身,她虽欢喜,但从此也就知道了累,知道了困,知道了饿,也知道了疼,比单纯的飘着要辛苦得多。而上一秒的郑凛冽,就让月色觉得很疼,很疼很疼。
从前郑凛冽视她为空气的时候,月色并不难过。可刚刚他那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很忽然的,就刺了一下她的心。
月色忽然就想到了郑凛冽从前在家时的样子,虽然没有被过分娇惯,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走到哪里都被“少爷、少爷”的叫着;
而如今呢,他日日都要看师父的脸色,一张炕,一条草席,经常睡不着夜里起身,在小小院子里一坐到天亮。
想到这里,月色便会觉得做一只煞要比做一个人容易些,死了要比活着容易些。
她甚至希望郑凛冽对自己发脾气,至少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把苦水都往肚子里咽了。
想到这里,月色也很纳闷,郑凛冽好好地跑到悔过寺里来干什么?难不成要当这沈流云的弟子,首先就要被罚来爬爬这悔过寺玩一玩吗?
还没等月色猜想更多的可能性,那渐远的脚步忽然便又近了,郑凛冽再一次出现在了楼梯拐弯的地方。
“怎么了?还没歇好吗?路还远着呢,天黑之前出不去,就得在这里待上一夜呢。”郑凛冽皱了皱眉,英俊的脸上摆满疑惑。
月色四顾,这里当然没有别人,郑凛冽不是跟她说话又是在跟谁说?
“快来啊。”
月色仍是一脸愕然,一动也没动。
“看来你是想留在这里待上一夜咯?”月色没看错,郑凛冽分明就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