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孟最腻歪了一阵子,月色差不多都要忘记他原本该有的样子了。
理智。
冷静。
杀伐果断。
指掌一切。
他上午生的那场大气算是个提醒。
此时,两人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孟最总算放下了画了不到十中之一的封魂冢图样,逗雀儿似的朝月色勾了勾手指。
月色屈着腿窝在窗边,晒得太阳都走了,见他终于忙完,将手里的报纸一丢,飞扑到他身边。
“忙完了?”月色胡乱地瞄一眼满是线条的图纸。
孟最敲了敲眉心,强打精神道:“想出去疯一会儿?”这人简直对月色了如指掌。
月色若有所思地看他,“也行。”
“还是你想做点别的?”孟最含着笑的眼神飞到了榻上。
月色:“……”她脸颊飞红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今早一声不吭地走了,回来之后像是一直带着心事。
月色:“眉头紧了一整天,不累吗?”
孟最挑挑眉,糊弄她:“还好啊。”
月色略作停顿,点点头,“好吧。出去了。”
“嗯。”
就这样,孟最的心事,他不说,月色也不问,一连几天,孟最日日闷头画图,月色多数时间会在房里陪他,借着诸如报纸、小人书之类的有字的玩意儿打发时间,有时也会去姜道长那里跟着诵诵经,时间打发得飞快。
许建筑师出钱大肆操办的那场法事登了报纸,如今全城都知道寒夜观有位姜道长,他超度了某桥梁工事的一个“淹死的”小工,从此之后,事故频出的工地上顺风顺水,再也没出过什么篓子。
找到观里来的法事悄悄地多起来。
一日上午,月色替孟最洗好一套睡衣,在他格外陶醉的注视中,扎起了道士头,换上一身黑不溜秋的道袍,正要出门。
孟最一脸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天有场法事,道长要我一同帮忙。”月色从鬓角挑出两缕,扮作男子模样,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施主眼神为何如此迷离?难道贫道今天很丑?”
孟最眼神一暗,“很好看,”他把手里的纸笔一搁,“好看到我现在就想撕烂你这一身了。”
“没正形。”月色白他一眼,作势要跑。
孟最没让,将她一把捞回来,“今天做的什么法事?”
“还是冤魂。同阿六一样。”月色叹口气,“那日的大火烧死十多口人,戾气过重,有人的亲属接连被缠上,一看报纸,钱凑一凑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求道长了。”
月色眯起眼睛,将手中的那枚干蛇胆捏的紧紧的,“今天的法事阵仗很大,看着吧,那恶煞的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叫你去——”孟最觉得不妥,“会不会太儿戏了?”
月色皱眉,“这道观里,除了道长就只有我会法术,你忘了?”
孟最无奈,“还真是。”他说,“我倒不怕你对付不了她,我是担心你被暗算。”他说,“你带阿风去。”
阿风是邻屋的男子。
“不好。让他保护你。”月色笑嘻嘻地说,“别让我后院起火啊。”
孟最:“……”敢情他成后院了。“若你抓住凶手,打算怎样?”他问。
月色:“捆上。”
“杀了?”
月色恶狠狠,“取胆。”
“……拿来泡酒喝?”
“没错。”
“……”
*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法事还是在云来殿前的大道场设坛,排场很大,来人不多,和阿六的超度法会一比,那日的围观者多得简直就像雇来的看客。
道长捡了个小师父带月色熟悉流程,月色一出现,就给他拖着说教了半天。
月色见道长立于执事首席,闭目凝神,问小师父:“难得见到姜道长如此严肃啊。”平日里,道长的风格和师父老祖他们差不多,像老小孩。
小师父叹了口气,说,“大师父许久没做过这么大的超度法事了,且观里道行高的法师人手不够,如果真来了十多个孤魂野鬼,送起来也是要费些工夫的。”
也是,冤魂多了,不见得个个都像阿六那般好说话。
月色想着,有些头大。
不过,这场法事,开始时还是很顺利的。
观里几位法师诵完经,该出现在道场的冤魂,整整齐齐,一个不差的出现了。
月色半道睁开眼,只见十条虚影在空旷的道场一一现行,有的哭号,有的狞笑,细看,还有个妇女模样的游魂,怀里抱着个只有两手长的婴儿。
月色心里绞成一团,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这些人中,有的痴痴傻傻,道长手一摆,灵魂乖顺地走进白光阵阵的接引之门,有的则对道长的指引置若罔闻,对门外的世界非常留恋,看得月色都着急了。
但这种人反而是最容易打开突破口的——
月色按事先和道长约定了的:魂魄太多,不愿离开的,道长就先不送,由月色上去劝。
很快,便有这么两号人物出现了。
不愿离开的两人中,有一个还是个半大的女孩。
月色凝神施法,众目之下,身不动,元神动,一点点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
她先问那面无表情的女孩:“你为何不走?”
女孩说:“我的梦还没醒,这是梦,踏进门就什么都没了。”月色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一身单薄的睡袍。像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月色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人。
中年人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吼她:“那臭道士要把我送去哪?我死得不公,不能就这么下地狱!”
“不公?”月色眯起眼睛,“你知道是谁害的你?”
女孩抢先道,“这我知道,是两个女妖精。”
中年人戒备地看月色:“我怎么瞧着你也不像什么好人呢?”
月色不多言,只将那枚干蛇胆拿出来,“这里前些天送走了一个与你们差不多的人,就是这玩意儿害了他。他不晓得谁害了他,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你们。”她转向女孩,“我可能帮不了你们的下一世,可我能报你们这一世的仇。”
“你能报?”
月色大抵是习惯了,对身后突然飘过来的另一个阴森森的身影,并没有太大反应。她转过头,入眼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吊着眼珠,怨念深重。
她恨恨地问:“你能报?”
月色点头。
“蛇女。”妇女说,“我听到了,其中一个就叫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