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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最的三言两语冲淡了月色的噩梦。
尽管那天他和他的猫只待了半个时辰就被月色赶下凡去了,但那一晚,月色却睡了个踏实。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月色伤虽没好利落,人却精神了许多,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去小厨拿药。
意外之至,小厨里,端坐在灶台边熬药的,竟是郑凛冽。
她的心微微一动。
但细想想,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月色抱病几日,他竟没来瞧过她一次。
经阿芝那番话一闹,两人更别扭了。
月色踌躇片刻,还是郑凛冽先发现了她。
“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饿了?”
“不是。我来拿药。”
客客气气。疏疏离离。一切还是老样子。
“药再有一刻钟出锅。”
他挑挑眉,淡淡地说。
“那我一刻钟后再来。”
她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
郑凛冽叫住她:“月色。”他的声音清冽,平缓,充满犹豫。
“诶?”她扶着门框,吃力地转回身子。方才那一下子转猛了,牵动了腹部的伤口。
“若师父去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郑凛冽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薄唇微抿,盯着药锅子。
月色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实话实说:“……我没想过。”
郑凛冽轻声说:“你想去哪里,可以告诉我。”
月色抬眼看他。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英俊但也冷漠。
“我哪儿都不去。”月色心里暗自较劲,声音提高了些,“我就在这里。”
“我们说到底……都是肉体凡胎。”郑凛冽说,“没有老头子庇佑,长留仙界,并不现实。”
药锅子咕嘟个不停,屋子里荡起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熏得月色有些反胃。
可这并不影响她判断他说的是实话。月色自认在他面前死扛不起来,认命地吁了口气,问:“你想我去哪里?”
郑凛冽:“你想修行,隐居,游历,我都随你。”
“随我?”她眉头一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点点头。
“你说你陪我去?”
他又点点头。
月色脱口而出:“以师兄的名义?”
“对。”
“……”
月色轻叹一声。
她没有再缠问,转身回屋去了。
这一上午,他们再没有旁的交流。老头子和仙官儿成日里见不到人影,孟最也没有出现。连蓝皮也回林子里省亲了。
月色在屋里闷了一上午,终是闲不住,晌午份的药一喝,就出门溜达了。
说是溜达,其实她走起路来还是不爽快,跟街上轻飘飘的神仙们一比,堪比龟速。
月色行至巷口,停下小歇,瞄到了远远跟在身后的郑凛冽。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就只默默跟着,默默地在她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如果看到有人在月色身边流连,他才会离得近些,密切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月色无语。
今天的市井街头比以往萧索了不少,神仙们不似往日悠哉,个个行色匆忙,哪里还有前些时日围观看热闹的劲头。
月色四下看看,正要挪地儿,只见一个一板一眼的男子飘然而至,走到墙边,展开一张大白纸,食指一点,那纸便粘在了墙上。
月色好奇一瞥,原来是张画像。
“这人是谁?”月色大字不识几个,仅仅是觉得画中的女子样貌美丽异常,一看便是仙女。
男子口吻公事公办:“一个通缉犯。姑娘若是见着她,可以去神仙局报案。”
月色“哦”了一声,闲闲地说,“她真美啊。”
男子皱眉,埋怨道:“美是美,却也是个祸害。”
“她祸害谁了?”月色歪着头问。
“……”男子徒劳地张了张口,懒得解释,直接一扬下巴,把她推给了走近的郑凛冽,“那就由这位公子来给姑娘解释一下。”说完,就飞走了。
月色有些尴尬:“……”
“她叫祝夏。”郑凛冽挑挑眉,照着通缉令念起来:“案犯祝夏,屡次犯禁,有悖法度,袭击神仙局元老,吸食解忧林精元,弑杀九灵洞狐族……”
月色听到这里,背脊一僵,呆愣住了。
郑凛冽没有念下去,转眸看她,“前几日有人还要找她报仇来着。怎么样,这,算不算报了仇?”
“……也许算吧。”月色望着画像里的美人,叹了口气,说:“她对师父做的,我对狐族做的,真的可以混为一谈么?”
“何苦计较这个。”郑凛冽扯了扯嘴角,说。
月色:“弑杀狐族……是重罪么?”
“那要看怎么算了。”郑凛冽正色道:“这罪要是落在你身上,可能还要问一问事情是谁先挑起的,有没有不得已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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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荫戒严了。
仙官儿说,孟最今天没出现,也是因为这个。
但月色无暇顾及他。整个下午,她都巴望着老头子可以早些回来,同他讲明自己的打算。
天色擦黑时,沈流云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仙体衰枯,神色疲惫,看得月色心酸不已。
据说九灵洞的事一出,神仙局大为震怒,立时调兵遣将,全力搜捕祝夏。
因昨夜发现祝夏行踪,各路神仙合力造出结界,阻止其脱逃,誓要惩治这个无法无天的古神。
沈流云病入膏肓,却仍尽心尽力,全力应对此事,为的就是断了祝夏的杀念,保月色一分安全。
所以,当晚月色来到老头书房里,表示她要认下自己该认的那份罪时,老头怒了。
老头颤声吼了她一通,还把她赶出了书房。
月色在窗外喊:“师父,您活了数万年之久,比我更清楚,世间多得是糊涂账。但凡是糊涂账,就没有善了的。那女的是恶,但有一桩是一桩,我做的我认,用不着乱七八糟的人来顶罪……”
屋内烛影一闪,一个物件“啪”地砸落在月色面前的窗棱上,只听老头怒骂:“你且闭嘴!”
“师父,我……”月色还想辩驳,仙官儿不知何时从地下冒了出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师父教你闭嘴了!”仙官儿也顾不得礼数了,想把月色拽回房。
“唔!”月色挣扎。
脚下清脆一响,月色和仙官儿双双愣住,这才看清,那是屋顶上飞下来的一片瓦。
巴掌大的院子里,生人的气息尤为明显。
月色警觉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