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最的目光落在了脂粉摊边上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他怔了片刻,无奈一笑,垂眸看着月色,朝不远处的中年人扬了扬下巴。
月色猛地缩回了手。
她看看他,再看看站在两米开外的孟市长——那是孟最的父亲。
然后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
还是孟最先一步打破诡异的沉默,他将举着几只大糖人的手稍稍收了收,笑着说:“巧了,您怎么会在这?”
父亲是个严苛的老派人,他对孟最近日来的豪放行径早就憋着火了,这下给他撞见两人当街亲密,脸色都是铁青的。
“巧吗?”孟市长板着脸,身边有镇长和一干人等陪着,不好发作,“能让我家的小子上心——”孟市长转头对一旁的镇长说,“梁兄啊,你这庙会办得很有影响力啊。”
镇长也是个人精,见这精干的小伙子是市长家的公子,且父子间正是暗流涌动,便也不点破,半开玩笑道:“还真是,公子百忙,肯花时间屈就赏光,可不就是对下官的认可么!”
“是啊是啊。”
身边的人纷纷假模假式的附和。
客套过了,孟最也不能立刻掉头就走,便继续笑着说,“父亲公务繁忙,今天这一行,是——”
“这不是都在玩灯嘛,”镇长见孟市长不悦地背着手,便跳出来圆场,“易发火灾,孟市长大驾光临,是来做防火指示的。”
孟最点头,“那几位就先继续,我就不便打扰了。”说罢颔首,便要离开。
镇长暗自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很快又提起来——
陪同孟市长的人群中偏偏有个不开眼的冒了出来,“久仰公子大名了,听闻公子是做建筑一行的,您设计的南市拱桥我见过,真真是好生壮观。”
“过誉了。”
孟最说着,见月色面色有些呆滞,自然地递了两个糖人给她。
“啊。”月色愣了愣,接过糖人,没吃。
那人又开口:“听闻公子尚未娶亲,这位可是您的未婚妻?”他礼貌地看看月色,说:“二位真是好生般配。”
听闻听闻,好生好生,拍马屁能挑好时候吗?!月色心里暗骂。
她全程低头,一见孟市长那张“成何体统”的脸,心里就有些发怵。
谁成想孟最却笑着说:“是,”孟最言谈轻松,当着父亲的面,也毫不遮掩对月色的宠溺,“没想到……大家都这样说。”
孟最说完,正要告辞,这次,却是一直抿唇不语的孟市长发话了。
“这样吧,诸位今天就送到这里吧——”他笑着环顾周遭,“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都各自回去陪家人吧。”说完,又看看孟最,“好容易有空,我也跟我家小子四处逛逛,大家不必拒礼了。”
那位“听闻好生”点点头,似是还有话说,却被镇长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人群散去,层层叠叠的脂粉摊外,只剩他们三人。
孟市长一甩胳膊,忍怒走来,对孟最低声说,“跟我回家!”他径直越过了月色,气势凛人。
孟最未动,神色也较刚才严肃了三分,“舅舅的话才传到,您就忘了我已经搬到山上住了么?”月色也听出了话里的反抗,斜着眼偷偷猫他。
“丢人丢到街上,你还好意思住在观里扰人清净么!”孟市长气极,说话间,肩膀都在轻颤。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莫名其妙遭人嫌弃,月色也在慢慢习惯。可是,当面被孟最的父亲指责“丢人”,还是让她觉得难堪。
她哪儿丢人了?
月色怒火中烧,转眸去看中年人因为威严被挑战而异常铁青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她没有理会中年人诧异的目光,兀自松开孟最的手,接过他手中三大袋,说:“我去前面放灯。”
她没说“我等你”,也没说“你回去”,甚至没有看孟最一眼,表达自己的情绪。
拎着手袋便走了。
月色找了一处低矮的河岸,一排长长的青石台阶延伸到河里,四下挤满了放灯的人。
台阶上沾了夜露,难免打滑,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忽然探身,往河里去捞一盏游走的莲花灯,险些一头栽进水中。
月色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拎了回来。
“小鬼,小心些。”
月色瞥了一眼男孩皱巴巴的小脸,说。
男孩非但不谢她,还不满地瞪她,“你拽我做什么?”他撅着嘴说,“我差一点就够到了!”
“是啊,你还差一点就栽进凉水里了呢。”
月色不为所动,在孟最那几大袋物件里一通翻找。才摸到他们买的河灯,指尖就冷不防地被灯上的竹篾刺了一下。
“没事吧?”
月色手一顿,还没怎么着,身后飞快地传来孟最的声音。
月色蹙眉,怪异地瞄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她干巴巴地说:“没事。”
这时,男孩在一旁哭起来。
“啧,”月色没搭理孟最,挑眉看小男孩,“一个灯而已,不至于吧?”
“呜呜。”男孩瘪着嘴,河中落满了灯,他早就分不清哪一只是他的,“我的愿还没许完呢。”
月色终于从杂七杂八的袋子里掏出一盏小方灯,漫不经心道,“再许一个不就得了。”
小男孩哭得甚是伤心,自言自语,“话说了一半,母亲一定听不到了。”
“……母亲?”
孟最就在身后听一大一小聊天。
“母亲那时躺在床上,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还叫我放灯给她,这样,她便能听到我说的话了。可……可我的灯……”
月色愣了愣,“你那灯是自己跑的。”她故作神秘道,“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吗?”
男孩正是喜欢问“为什么”的年纪,听了这话,哽咽着看她。
“因为你放错灯了。”月色说,“你母亲去当神仙了,有话对神仙讲,可不能用莲花灯。”
男孩带着哭腔,呆愣住了。
月色从袋子里翻出一盏体积更大的方形纸灯,递给他,“跟神仙说话,当然要用敬神灯。”月色现学现卖,把从小贩嘴里听来的都用上了。
“不信你试试?”
男孩将信将疑,接过了灯。
孟最递给他一盒洋火。
“你母亲如果听见你说的话,这灯还会更亮。”月色说,“比别人放的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