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小庙的后院有几间客房,沈流云一回来,便把自己关进其中一间,不言不语,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直到福寿几人都已计划好要如何过年了,日头晒到了西墙背面,沈流云才打开了门。他先是让福寿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白虹野,然后便要带着月色和仙官儿离开。
福寿急了。
“沈道长,您别呀,我这么一个孤家寡人,有几百年没过一个热闹年了。留下吧。”福寿一脸恳切地望着月色和仙官儿,向沈流云请求道。
沈流云定夺片刻,面上虽是一副不胜其扰的嫌弃,口中却爽快的应下了:“这样也好,我有事要出趟远门,这两个小的,就交给你吧。”
“出远门?”月色和仙官儿异口同声道,就连脸上也同时惊现出含义相同的忧虑之色。
“你们就先住下,热闹热闹。”沈流云说着,就要画阵离开。
“师父!”
月色急着挽留,却被福寿一把按下来,“道长慢走,慢走啊!”
就这样,留下月色和仙官儿一脸幽怨的看着福寿。
“福寿大叔,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他……”尽管在一刻钟之前,月色还满心欢喜的跟福寿商量着怎么过人生第一个除夕,然而这一刻的月色,却对福寿炸了毛。
“我知道,”喜庆的日子,福寿制止了月色接下来的话,“这就是神仙的命运。仙道飘渺,日子不是一天一天的过,而是千年万年的过,可就算活的再长,谁又能不落遗憾呢?”
月色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挨着庙门前的石阶坐了下来。
一万句担心,到了嘴边也不过是一句叹息罢了。
月色心情复杂的守在庙前,看着路上的行人由密而疏,天色由明而暗,夜空中响起洪亮的炮仗,到底也没能开悟福寿说的话。
福寿倒也看得开,任这对师兄妹愁眉不展,自个儿趁着天亮,店铺还开着,又是买面又是买肉,又是称糖有是称菜,忙了个不亦乐乎。
晚间准备的饺子,也都是福寿一个人的杰作。
“尝尝嘛!”福寿忙前忙后,总算把月色和仙官儿拉上了饭桌。
“我没胃……”仙官儿话没说完,嘴巴就被热腾腾的堵住了。
“好歹收下我的一点儿心意嘛,”福寿今天换了一身崭新的长袍短褂,原本想着带动带动气氛,谁知这两个年轻人依旧老气横秋,只好神秘一笑,“想不想知道沈道长出远门干什么去了?”
月色眼睛一亮。
“想知道,就先把年夜饭吃了。”福寿挑挑眉,得意地说,“趁热,早些吃完,便能在我离开前,多听一些。”
“您这是?”月色显然这才注意到福寿焕然一新的面貌,“您要离开吗?”
“……”福寿不满地瞪了月色一眼,“自然。我是福神,过了子时民间便开始陆陆续续的接神,我可有的忙了。”
月色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似乎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福寿大叔的身份。
仙官儿也从巴掌大的碗里抬起了脑袋,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话反倒让月色心中生出一丝心酸:一个给千家万户送福送寿的神仙,却在一年一次的除夕夜无人陪伴,形单影只,这样恰恰也在说明,做神仙,或许潇洒,却实在是孤单。
比起福寿来,老头子的心境不知开阔了多少,他不把这种时刻当做难得,不也恰恰说明了他并不缺少这样的陪伴?
想到这里,月色自己的心境,也自然而然,开阔不少。
一吃完这顿饺子,月色便迫不及待的抓紧了提问的机会。
“福神大叔,快给我们讲讲您刚才答应了的事。”
“这个嘛,”福寿也不卖关子,深陷的眼窝缓缓一动,眸子便对上了昏黄的电灯,仿佛回到了很久远的时候。
他轻声的说起话来:“我猜呢,他是去找一位过去的冤家了。人人都都过去,有陈年情事,神仙也不例外。你师父自打拜在流荫老祖门下,成了最得意的弟子,就没少受过瞩目。仙途顺遂,为人周正,英俊潇洒,自然就有女神仙倾慕。”
听到这里,仙官儿忍不住流露出一脸的羡慕。
“有人爱慕是好事,”福寿朝仙官儿别有用心的眨了眨眼睛,“但这到底得看他自己的意思。你们这位师父,真心实意喜欢的,是他师门里的一个师妹,为了这个姑娘,听闻他做了不少好事,代师妹受过那都算日常的,当年还有人传说,他差点为了这个女弟子,放弃仙途。”
福寿的眼神,仿佛飘的很远很远,“感情的事啊,勉强不来,但少不得要勉强。总之,沈道长的感情不像是他成仙那样顺利,还未从情伤里走出来,便又来了一位冤家。”
“是吗?”仙官儿插了一嘴,“老祖门下,除了那两位女师叔,未听过还有别的女弟子啊?”
这个“女师叔”,听得月色嘴角一抽。
“非也,此冤家并非道长同门,”福寿咬文嚼字道,“此冤家,乃古神也。”
?
换来的,是月色和仙官儿惊掉下巴的样子。
“先别急着惊讶,”福寿缓缓的讲着,“当时,古神与新神之间还是两相和睦的关系,照理说,若沈道长中意,这也不乏一段羡煞旁人的好姻缘,只是,时机太不巧了。”
“这位女古神花了几百年时间,陪伴沈道长疗情伤,忘前情,谁料一朝出事,世事难改——一百年前,流荫出了件捅破天的大事。”
说到这里,这事是说哪件,月色和仙官儿自是一目了然了。
“这事过后,古神和新神闹僵了,沈道长最疼爱的师妹殒了命,道长也一蹶不振了一段时日,原本和那位女古神擦出的火花,也就灭了。从此,这位古神也就成了他的冤家。在世的时候,大大小小的麻烦都能找上他,过世之后,传闻也渐渐消弥了。”
福寿叹道,“当然了,我是听过了这些风流谱之后,才认识了道长,这些事情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得而知。世人都传沈道长负了那女神仙,传他这百年以来不思进益,颓丧度日,在我看来倒不至于——”
福寿语气淡淡的,“每个人心底都有个抹不掉的人,记挂着,不为过。再说他不思进益,疏于仙道,我倒觉得,道长这些年跋山涉水,斩妖化煞,走过多少路,为人间做了多少好事啊!要说不在道上,却也在道上了。”
这一席话说完,已经让月色泫然欲泣了。
“谢谢您。”
月色的本意是来讨教秘辛的,谁知话听到最后,竟为师父寻觅出一位贴心知己来,不由得感动之至。
仙官儿更是小孩儿心性,险些就要伏在福寿肩头抹眼泪了。
福寿眼疾手快,将他安顿得离自己远远的,且很快回归了原来的本色:“我这一身可是送福的衣服,宝贝着呢,再给我哭花了!”
说话就要走,语气跟沈流云如出一辙:“好了,热闹热闹就散了,明天见!”
果然,子时前后,喜气洋洋的炮竹声便交响入耳,月色和仙官儿坐在庙门前,远远的看了烟花,正打算各自去睡的时候,孟最又出现了。
他两臂一圈,带着两尊烟花,笑眯眯的出现在月色面前。放下烟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来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你过的第一个除夕,怎么能马虎!”孟最把牛皮纸袋递了过来,“你的新年礼物,接着!”
月色这时又开始犹豫——
她的眼里,是面前这个总让自己两头为难的孟最,而在她看不见的寺庙角落里,另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也默默地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