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的疑，孟最用四个字便解了——
眼力不错。
陈伯年岁也大，很快了然，话不多说，只劝他保重自身。孟最应下。
他再穿过那条满是药味的门廊出来的时候，月色正站在巷口那棵黄连树下，歪着头发呆。
月色又梳回了平日里那种箍得紧紧的道姑头，一张本来就小的脸盘如今更显娇小。至于她的神情——
孟最觉得，无论是笑盈盈的还是冷冰冰的，月色脸上，仿佛就住着一种不俗于世的天真纯良。
那日山上一战，月色提着最后一丝力气，带他平安坠地，整个人都是冰的。孟最惊惧之余，把她带回了家，召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月色脱险，孟最守着，谁也不准过来打扰。后来妹妹小四任性硬闯，见了月色，赞叹地很合孟最的心：
“果然仙女就是仙女，灰头土脸，破破烂烂，也还是仙女。”
为着这句话，说一不二的孟少爷连脾气都没有了。
“别不是在想随我一起去江南的事吧？”
孟最正遐思，忽然眼前暗了暗，月色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晃完，还笑着撺掇他去寻医。
那样子，就像万水千山她都走遍了似的。
孟最心中一紧。他忍不住想，月色还哪里都没去过吧。
孟最饶有兴味地低眸：“你想出去转转？”
“唔……算是吧。”月色仰脸说道。
“算是？”孟最故意吊她，“你确定？”
月色点点头。
孟最捞住她的手，扯着她往外走：“走了。”他止住话题，脚步轻盈起来。
冬日的傍晚连着夜晚，孟最和月色买了一堆零碎，刚下了集市，还没回福神庙，天就黑沉沉的了。
福寿那日在山寨里没能救回渔村半数人，心下难过，回来待了一日，正要回地下入定两月，却从城里铺天盖地的通缉令中得知，有人逃掉了。当下便也不提入定的事了，给月色留了个纸条，出门四处抓人去了。
如今回来，庙里还是空空如也。
两人在石阶上撞见的那位带着孩子来还愿的大婶，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了。
月色照例去正殿里掌了两盏灯，正要出门，却见孟最跟着晃进了福神殿，闲闲地看她。
“傻子。”
他伸手弹了一下月色的脑门。
月色莫名其妙，把他的手拍开，“你发作了？”月色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孟最无奈叹气，“没有！”他好笑地看着月色，满口无奈道：“我捐的功德，你怎能随便转手送给别人？”
“嗯？”
月色一脸疑惑。
“十天半月前，我捐毛衫和靴子，怎么穿到别人身上去了？”
月色想了想，“咦”了一声，迟疑：“那都是你捐的？”怪不得，月色当时还觉得，那衣物不是很适合又矮又圆的福寿大叔……
“那可是我亲自挑的。”孟最撇嘴，“怪不适合刚才那大婶的。”他可不是看见那毛衫穿在庙门前偶遇的大婶身上了么。
月色：“……”
夜里，孟最的随从小万又来了一趟小庙，听完孟最交待的事，出了庙门，后又折返回来，在门边立了一会儿，竟赖着不走了。
月色梳洗完，开门就要往门前树坑里泼洗脸水，若不是眼尖，差点就把小万里里外外浇个透。
“小伙，留宿小庙，可以睡东屋。”月色一指庙门边的破屋子，“睡树坑可不好呦。”小万和孟最的多数手下无异，面冷，话少，还拿主子没辙，饶是听了月色这么说，也没给个反应。
月色也不介意，耸耸肩，转身回屋。
“姑娘，”小万顿了顿，叫住了她，“若您与少爷执意离开，不如带着小的，这样您二人也不至于无人差遣。”
“离开？”月色眉毛一竖，抓住了重点。
“怎么着？白天说的，这就反悔了？”孟最推门出来，懒懒地睨月色。
月色一喜，随即颇有得逞之色，笑笑说：“不悔。”她原打算一次劝不动，就劝两次，三次……没想到他眨个眼就答应了。
“小万，你若怕二老责备，跟着我走，拎拎箱子也行。”孟最忽然严肃地点了点指头，“你若是敢把我的行踪报告给他们……”
孟最没有继续往下说，口中的威胁却已经足够明确。小万听了，如蒙大赦般点头：“小的谢少爷。”说完还不忘表一遍忠心：“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
孟最把小万赶到了东屋，自己却压着月色的门缝，蹿进了她的屋子。他本来打算帮月色打开留声机，放一曲助眠的西洋乐的，搞了半天才发现……庙里没有电。
月色笑话他，反被他偷亲了一口。
孟最先是面红耳赤，后是心猿意马，看见女孩子粉粉白白的细颈，总有种想凑上去啄一口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亲完月色的脸，孟最有些鬼使神差的向下移了移嘴巴。温热的鼻息喷了月色一脖子，她愣了愣，瞬间把孟最丢了出去。
孟最向来有这个眼色，小小一闹，见月色脸色变了，只好作罢。
“我不是成心的。”孟最这样控诉月色，“明明就是你害的。”
月色指了指门，懒得跟他废话：“你出去。”然后孟最就识相地离开了。
……
翌日一早，孟最便来敲月色的房门，新奇的是，他是用两张火车票告饶。
月色开门，听说有了那票便能去江南，宝贝地端着看了一会儿，便把昨晚那一茬给忘了。
出发时间定在下午，孟最说是两点，两人便一道去吃了午饭，一同去了车站。
车站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再度刷新了月色对“热闹”的认知。孟最抓着月色一刻不放，生怕就此把她挤丢了。
孟最此去不为治病，只为游玩。
火车轰隆隆驶开，月色喜忧参半，稍见孟最表情有恙，就拉着他问：“是不是火车太吵了，震得你头疼？”
孟最：“……”她倒是会联想。
月色一路紧张。
孟最却有些莫名感激那只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