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最是月色松口后的隔天下午搬来的。
月色住西屋,孟最便选了她的邻屋。人还没进门,光是他带来的家当就把庙门给堵了。
连阴数日,天上大晴,午后冰消雪融得厉害,仿佛整个城市的屋檐都在滴滴答答地走着雪水。
月色心事重起来,成日夜不能寐,总要到早上才能合上眼,午后再忽然被滴落声惊醒。醒来后,有时是背上盗汗,有时是泪水涟涟。
这一日午后,她也是如常醒来,换了件干净的棉袍,一推开门,就被孟最的阵仗看傻了眼。
阔少爷果然住到了庙里也还是阔少爷,他一来,他的随从也来了,三个大皮箱也来了,桌子、柜子和几样日常的家俱也来了。
见月色一脸迷糊,孟最走上来,把她牵到门外,对两个随从摆摆手说:“把东西拿进去吧。”马上,两个随从一个提着一只皮箱,一个搬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一阵风似的进了月色的房间。
“你这是做什么?”月色像根蔫黄瓜,语气是疑问的语气,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
“送你点东西。”孟最说完,嘱咐屋里:“留声机轻拿轻放啊。”
“哦。”月色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果然,一转眼,她的目光就死死地锁在了孟最的脸上,“你今天头疼了吗?”
这问题她问过不下几百遍。
“没有——”孟最拖长了嗓音,轻轻地掰过她的肩,“你就放宽了心,我还有的活。”说罢,他变了个腔调,又丢了句话给其余几个随从,“东西安置好,你们就都回去,不必等我回来,”然后拖着月色就要往外走。
上次跟他一同来过庙里的随从小万听了,迟疑了一下,说:“少爷,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您挪来这里住……”见孟最脸色变了变,他没敢继续往下说。
孟最毫无预兆搬出府邸,本就是逆了老家的意,话没说通还不欢而散,心里自是不快:“知不知道不打紧,有人问你紧管告诉。”他回头眷恋地看了月色一眼,才又说:“我只有一句,谁都不许上这里来打扰。”
说完,就挽着月色离开了小庙。
月色直到出了庙,灌了一鼻子泥土的清新,回了神,这才发现,最近几天的孟最除了脑中多出一只莫名其妙的蛊虫,扮相和往日也大不相同。
这人身姿挺拔,比月色要高一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也换了件老气横秋的棉袍穿上了。这件黑色棉袍料子挺括,袖子上还低调的点缀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纹路,穿在他身上,有种优雅颓痞的味道。
月色偷瞄了他两眼,只管跟着他下了山坡,到了街上。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对这一对气质特别的男女的注目也多起来,月色挨了一会儿,终于问:“去哪里?”
“四处转转。”孟最说。
月色见他面色没那么凝重了,也拖着他放慢了步子,说:“江南有个药王世家,从汉朝有了巫蛊之术的时候,这个世家就诊过受毒蛊迫害之人,如今这家人成仙的成仙,入道的入道,为人的为人,还在世上行医……”她咬咬唇,说:“我们权当是去玩儿的,去江南一次吧,说不定还能把那破虫子给弄出来……”
月色话没说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孟最忽地停下了脚步,垂眸静静地看她。月色被他盯得发毛,收了声。
“你是不是觉得愧对我,才整日里一开口就这些话的?”
孟最口吻冷冽,像无原则的质问,像受不了才摊牌。
月色尝试糊弄:“这是蓝皮说的……”
“别蒙我,”孟最放开了她的手,仔细地看月色,将她眼中的躲闪尽收眼底,“你对我除了愧疚,就没别的了?”
月色怔了一会儿,抬眸,缓缓地问:“愧疚……有错吗?”她嘴角有些颤抖,用力地对上孟最的眼睛。
她有些不可思议,这人的脸是面具吗?刚才还乐呵呵的,怎么一眨眼就黑了脸呢?
她愧疚,是愧疚,有错吗?
孟最弯弯嘴角:“愧疚没错……但只有愧疚,不可以。”他目光笃笃地看着她,说:“我要的更多。懂吗?”
月色头一蒙,圆眸微眯,耿直地看他。
孟最叹口气。
好吧,没错,只是不懂。
他认了。
孟最重新找回月色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拉着她继续穿街走巷。
就在月色走得快没了耐心的时候,孟最引着她拐进一条民巷。
巷口种着棵怪树,树干几人粗,树冠却稀稀拉拉,显得有些敦厚。
孟最带月色进了树下的那扇门。
穿过一条药味浓郁的门廊,他们就这样直吼吼地进了别人家里。
进门就是一屋子药屉,原来是个药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听见响动,从耳房走出来,见是孟最,呵呵一笑:“是小少爷啊?稀客稀客呦。”
孟最把月色往柜台前的竹凳上一按,说:“烦陈伯给看看,这姑娘少眠盗汗,操心太多,您给个具体的治法。”老伯听罢,见月色一脸小女子样,还颇玩味地瞅了孟最一眼,显然,他是误会了什么。
把孟最和月色当做一对有麻烦需要解决的鸳鸯了。
月色不懂,孟最却一眼看穿了老伯的心迹,不自然道:“您别瞎猜。”说完又看月色,后者则一脸无谓,表现得和这几日一个样——
神游。
老伯听了,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又笑:“按你们新派人的看法,几粒安眠药不就解决了?”这话是打趣,老伯说完,就示意月色捞捞胳膊——
诊脉。
月色交上了手。
片刻后,老伯疑惑地抬头,念叨:“这脉象……不似常人啊。”
“……”月色悻悻地收回了手。
直到拿了几副药离开,老伯还是一脸的将信将疑,要说不说。
孟最见了,便干脆让月色先出门等他,他稍后就来。
月色“哦”了一声,拔脚出去。
屋里只留下陈伯和孟最。
孟最:“您有话要说?”他以为是关于月色的。
“这姑娘……”陈伯沉吟片刻,“她的底细,你知道么?”
孟最愣了一下,“您的意思……”
陈伯追着月色离开的背影,说,“怕不是个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