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了”不过两个字,效果却立竿见影。
那晚过后的第一天,神仙局飞来天书,告知老头子:祝夏破了结界,遁去人间,再无踪迹;
第二天,神仙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拍桌子,干脆解除了贴得到处都是的通缉令;
第三天,流荫的街道重新喧闹起来,再没有谁提这一桩结不了的烂账了。
祝夏没再出现过,老头子却开始以更快的速度衰老。
贞叔带着阿芝离开了流荫,临行前,最后一次给老头子看诊。从东厢房出来,他摇了摇头。
那一天,流荫下了场大雪,月色学了个新词——回天乏术。
老头子房门紧闭,拒绝见任何人。
仙官儿敲门,他吼他走。
郑凛冽敲门,他赶他下凡。
月色敲门,敲着敲着便开始流泪,老头子听见,只是叹。
当天夜里,老头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没有遗言,没有遗物,也没有墓碑。
雪下了一夜,白茫茫的院子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串脚印。
月色被痛苦包围了,她情绪低落地在屋子里关了几天。连蓝皮回来,也被她拒之门外。
月色打开房门出来的那一天,是个大好天气,风轻日暖,恍若春至。
郑凛冽在院中打坐,仙官儿坐在小厨里发呆,月色一脚踏出房门,眼睛被阳光刺的生疼。
郑凛冽听到响动,蓦地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姑娘:瘦弱纤细,面色苍白,黑沉的眸子里,隐隐泛着水光。
“有酒么?”这是她这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郑凛冽有些怔愣。
月色瘪瘪嘴,似乎也发觉自己问得有些突兀,便轻声说:“自从老头走了,咱们三人还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呢。……喝点酒,不是更聊得开么。”
郑凛冽又愣了片刻,随即说:“我去买。”月色没有刻意捕捉他的情绪。但郑凛冽眼底,却划过一抹深深的担忧。
月色点点头,跟仙官儿也打好了招呼,过后便又钻回房间,鼓捣一阵,直到晌午才出来。
仙官儿正在小厨里烧菜。今天的菜色很丰富,灶台上,好几种食材花花绿绿的码成一排,等待下锅。
月色对此一窍不通,帮不上忙,便干脆倚在门口,欣赏仙官儿做饭。
过了一会儿,便开始神游。
月色望着仙官儿忙碌的背影,忽而觉得他和郑凛冽都从老头子那里学到了些什么,从他们身上,仿佛抓的到某些沈流云的影子。而她自己则什么都没学到。
这段日子一晃而过,在她脑中留下痕迹的,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闲晃。
惹祸。
受伤。
顶嘴。
……
都是诸如此类的记忆。
月色想,这些话放在告别的饭桌上,再合适不过。
但她想错了。
今天这顿饭不但尝不出滋味,还吃得坎坷无比。酒一杯杯下肚,话还没到嘴边,人就已经开始哽咽。
月色微醺薄醉,脸上浮起红晕,在桌案上伏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二位师兄。”
郑凛冽和仙官儿齐齐看过去。
月色:“我们……就此别过吧。”
两人俱是一愣。
仙官儿较平日里沉稳了些,对这个结局显然也是早有准备,他搔搔后脑勺,忧郁地问:“你们要去何处?”
月色摇摇头,说,“不是我们。”她醉醺醺地说,“是我。”她一本正经的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
郑凛冽顿了顿,隐忍道:“一个人不安全。”
月色在醉中,仿佛连支起脑袋都要使上很大的力气。但她还是坚持仰起脑袋,迎接他的注视。
“我不是人哦。”她眨眨眼睛,轻笑一声。
月色自然考虑过,以她的实力,保护自己不成问题。
郑凛冽问:“你的伤都好了么?”
“好了。”
“全都好利索了?”
“利索。”
仙官儿呆呆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动了动酒杯,将一小杯烧酒一饮而尽。他嗓中火辣辣的滚过一团火,说出的话也仿佛带着热度:“师妹,我就一句话,你想走便走,但这里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好。”
*
月色的酒是当天夜里醒的。
她醒时屋里院里皆是一片漆黑,辨不出时辰。细想想,和来时差不多。
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月色清醒地耗到天亮,翌日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行囊。
说是行囊,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包袱,两身衣服,几本小人书,几包零嘴而已。她还从柜子深处翻出了几盒胭脂,一张姻缘符。犹豫了一下,一并塞进了包袱里。
至于蓝皮,月色打发它回解忧林。
刚收拾妥当,就有人笃笃笃敲门。
月色应了一声,郑凛冽轻轻推开门,走进屋里。
郑凛冽在外屋里环视一圈,修行之人,吐气如兰:“这就要走了么?”
“嗯。”月色拍拍自己的包袱,“一切妥当。只差一样东西。”
郑凛冽眼中一动,问:“差了什么?”
“……一幅地图卷。”月色嘟囔道:“明明都给我了,老头硬是从我手里没收走了。”
说罢,她抬起步子,往东厢走去。“哼,看我不自己找出来。”
郑凛冽长腿一迈,挡在她身前,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月色,我随你一起走,可以么?”
月色顿了顿,垂着眼摇摇头。
郑凛冽:“你到底想怎样?”
月色:“我想离开。”
他垂眸道:“我随你一起。”
“以师兄的名义?”月色看着他,执着地问。
他答不上来。
月色嘴角一弯,浅笑说:“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
“阿芝的话,我一字不落的记下了。”月色轻声细气道:“你对我也不是无情,却不愿同我一起。我明明对你有意,却得不到你。”她停住了。
“月色……”
“就到这里吧。与其整日相对无言,还不如一刀两断。给个痛快。”
月色眼中淌过一股热流,她飞快地低下头,收了声。
然后错开他,走出去。
这个动作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多半时候,她也会在心里回过头,软弱地说:“算了,还是算了,管他的师兄不师兄,我同你一起。”
但这次没有。
她走出去。
“很成功。”她在心里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