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宜修只觉周身像被抽去了力气,乏累之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实在提不起哪怕一丝兴致去打理那头如瀑的长发,于是便略过了这日常必不可少的洗漱环节。
第二日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屋内的青砖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影。宜修端坐在铜镜前,晨光勾勒出她略显憔悴的轮廓。
她抬手,动作迟缓地轻轻抚上自己的头发,指尖刚一触及,那明显的油腻触感就让她微微皱眉,心里开始天人交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洗。其实仔细瞧来,这头发倒也不是那种令人嫌弃的不堪入目之油腻,反倒有些像如今时兴的,刻意在洗净的头发上涂抹发油精心打造出的效果。
“青崖,你瞧瞧我这头发,是不是像极了现在流行的油头?我想着,干脆就用这头发做个传统发型,你觉得如何?”宜修平日里,除了出席重大宴会时会梳起那端庄大气的传统包头、盘发样式,其余时候,就像个追求新奇的少女,各种新奇发型换着来,不经意间倒也在这深宫内引领了一番时尚潮流。
青崖正低头整理着梳妆台上的发饰,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手中的玉簪差点滑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忙放下手中物件,福身回道:“娘娘,您还不知晓吗?”
宜修透过镜子,目光带着几分疑惑,看向青崖,问道:“知晓什么?”
青崖脸上满是惊叹之色,上前一步,兴致勃勃地说道:“如今宫里宫外的女子们都纷纷效仿娘娘您的装扮,所以现在已经不太流行那种一丝不苟、光滑的头发造型了。虽说还有些人会梳之前的发型,但也都或多或少有了不少改变呢。就拿内务府针线房的绣娘们来说,前几日还听她们悄悄议论,说照着娘娘您上次宴会上的发型改良,做了新的发式,在坊间很是受欢迎。”
宜修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意识到自己身为皇后,这一举一动竟有这般超乎想象的影响力,心里暗自思忖:怪不得平日里推行一些事务都颇为顺利,就像对女子脚型审美的引导,还有其他诸多事情……她回过神来,再次摸了摸自己微油的头发,吩咐道:“那就梳一个盘辫吧。”
“是。”青崖脆生生地应下,手脚麻利地准备起梳发用具,不一会儿,便将梳子、发带等物整齐摆好,手法娴熟地开始为宜修梳理头发。
宜修静静地坐着,透过玻璃窗,目光有些放空,望向外面的景致。
庭院里,几株海棠花开得正艳,微风拂过,花枝轻轻摇曳,花瓣如雪般飘落。就在这片刻的闲暇里,她的思绪突然被胤禛之前提及的一个名字打断——岳钟琪。她记得胤禛当时似乎还说过要用此人,但是不太信任他,可到底是要派他去做什么呢?打仗吗?青海和西藏都早已平定,那会是……
“噶尔丹!”宜修猛地回过神,不禁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噶尔丹可绝非一般的游牧部落,那是一个接受俄国军火援助的强大势力,火器装备并不匮乏。想想清朝末年,面对外国联军侵华时的惨状,就足以知晓当下清朝的火器实力实在堪忧。虽说宜修建立了科学院,可她心里明白,涉及军事的东西,尤其是火器研究,自己绝不能轻易触碰。她又怎会不明白,就算胤禛对自己情谊再深,也绝不会允许她既手握重权,又染指武力。在权力斗争中都已是你死我活,更遑论武力斗争了。
“火器……”宜修喃喃自语,神色间满是焦躁。
这时,贴身宫女绿水端着茶水进来,袅袅茶香弥漫开来。绿水见宜修面色凝重,柳眉轻蹙,关切地问:“娘娘,可是有烦心事?”
宜修抬眸,看了看绿水,叹了口气说:“你说,皇上若要对噶尔丹用兵,咱们这火器不如人家,可该如何是好?”
绿水微微一愣,犹豫着说:“娘娘,皇上圣明,想必自有打算。”
宜修轻哼一声:“圣明?恐怕他连选将领都要用八字算一算。”
上辈子那场与噶尔丹的战事,就因为皇上过度干预,最后惨败收场。岳钟琪出征前,精心拟定了各营统帅的名单,呈上去等待批准。可皇上呢,偏要以自己那套老方法行事,非要将这些候选将领的生辰八字都要来,说是要算上一算。结果算完之后,便下旨给岳钟琪,随意否定一些人,又指定一些人,全然是外行人指导内行人。
毕竟,上辈子的皇上不过是个连强弓都拉不开几下的深居宫中的皇帝,对军事一窍不通。
绿水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这岂不是儿戏?行军打仗,怎能凭生辰八字决定将领人选?您快别瞎说了…”
末了绿水有些害怕了。
宜修苦笑着摇头:“也不知道…唉,我要不要……”
岳钟琪可不像年羹尧,能得到胤禛毫无保留的信任。去年还发生了曾静案,这让岳钟琪更是不敢违抗皇帝旨意,生怕引起胤禛的猜忌。皇帝旨意都那般明确了,他又能如何?只能无奈换人。那一刻,岳钟琪深切体会到了自己老祖宗岳飞当年的无奈与悲哀。
既然内行都得听从外行指挥,这场战事的失败也就可想而知。后来,怡亲王允祥去世,朝堂之上更是再无懂军事的人敢去劝谏胤禛。
雍正八年,准噶尔派人前来求和。岳钟琪察觉其中有诈,想要拒绝。可偏巧在这一年的五月初四,怡亲王允祥离世,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胤禛更是悲痛欲绝,茶饭不思,瞬间没了往日打仗的决心。
他本就是个重感情、容易感情用事的人,于是在五月初十,突然下旨:“若准噶尔真心归顺,便可议和。”还要求岳钟琪和傅尔丹两位统帅带着使者回京,商讨后续战事该如何进行。
可此时,双方还未曾真正交战,不过是兵力部署到位,就把统帅召回京城,实在是莫名其妙。
岳钟琪自然不敢违抗,只能乖乖回京。他骑着快马,一路风尘仆仆,心中满是忧虑。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准噶尔大军就如饿狼般突袭了西路清军,清军毫无防备,营地里一片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大败而归,伤亡近七千余人。
且不说朝中其他大臣作何感想,下面那些当兵的可都是怨声载道,毕竟这关乎着他们的性命。经此一役,西路军元气大伤,营帐破损,兵器散落一地,几乎丧失了作战能力。
但此时若撤兵,对皇帝而言实在太过丢脸。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征兵,继续西征,反正现在国库里有钱。可初次作战就因皇帝的错误指挥而惨败,这场仗的结局似乎也已注定。而胤禛这个不懂军事的人,还在不断瞎指挥。
雍正九年五月,回到前线的岳钟琪收到一份情报,称准噶尔打算派小股部队袭扰西路清军,同时以三万人的大部队突袭北路清军。岳钟琪得到情报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修书一封,在灯下奋笔疾书,详细阐述了当前局势和自己的应对策略,加急送往京城,申请西路军北上共同御敌。
几日后,朝廷快马送来胤禛的回复,岳钟琪急忙接过之后却大惊失色。
只见那圣旨上写着:“敌人此时定不会在北路进攻,否则秋冬下雪,叛军便难以撤回。”
随后下旨称:“朕早已料到他们的诡计,他们仍想从西路进犯,所以不必调兵。”远在千里之外的胤禛,仅凭自己的臆想在指挥战斗,而身处战场中心的岳钟琪,却无法自主决策、独立指挥,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最终,事实证明情报属实。北路军在荒原上遭到准噶尔的合围,黄沙漫天,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统帅傅尔丹还轻敌冒进,带着士兵盲目追击,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包围,致使北路军几乎全军覆没,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清军士兵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创下了清军自入关以来阵亡将领数最高的记录。
北路军战败后,营地内一片死寂,残阳似血,将这片狼藉的营地染成了可怖的暗红色。营帐东倒西歪,被战火熏得漆黑,破碎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簌簌”声响,似是在为这场惨败呜咽。
受伤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缺胳膊断腿者不在少数,他们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悲歌。有的士兵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迷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打湿了身下干涸的土地。军医们在人群中穿梭,然而药品匮乏,面对众多重伤员,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偶尔发出几声无奈的叹息。
那些侥幸未受伤的士兵,同样失魂落魄。他们呆坐在营帐前,手中紧握着破损的兵器,仿佛那是他们最后的依靠。有的人眼神呆滞,脸上还残留着战斗时的惊恐;有的人则默默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不敢相信曾经满怀壮志出征,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着士兵们身上散发的汗臭与绝望的气息。地上散落着各种兵器,长枪折断,大刀卷刃,弓箭丢弃一旁,仿佛在诉说着战斗时的惨烈。马匹也大多受伤,它们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嘶鸣着,时不时刨一刨地面,似乎在宣泄着对这场战争的不满。
几个士兵围坐在一起,他们身上的铠甲破旧不堪,沾满了泥土和鲜血。其中一个年轻士兵,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这仗怎么打成这样?我们拼命厮杀,可上头的命令却总是莫名其妙,这让我们怎么活?”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士兵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抱怨了,咱都是小兵,只能听天由命。只可惜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说着,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周围的士兵们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似在为他们的命运悲叹。
虽说当时雍正年间国库还算充盈,尚可继续调兵遣将,可经此一败,清军士气低落,士兵们眼中满是恐惧和迷茫,西征之事已然难以为继。
既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撤兵,那就只能在那里僵持着,这场战事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也让胤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痛苦不已。
后来,在雍正十年,准噶尔偷袭喀尔喀蒙古,掳走了喀尔喀亲王策凌的儿子,策凌正是六公主的额驸。策凌得知消息后,怒发冲冠,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他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桌子,桌上的物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他立即进宫求见雍正。
“皇上,准噶尔欺人太甚!掳走臣的儿子,此仇不报,臣誓不为人!”策凌跪在地上,咚咚地磕着头,眼中满是悲愤,额头瞬间红肿起来。
雍正也是满脸怒容,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准噶尔如此嚣张,朕定不会轻饶。”
策凌叩首道:“臣愿率蒙古兵,追杀准噶尔,夺回儿子,为朝廷雪耻!”
雍正沉思片刻,看着策凌坚定的眼神,说道:“好,朕准你出兵。务必将准噶尔贼寇绳之以法!”
策凌当即断发盟誓,在草原上召集了三万蒙古兵,战马嘶鸣,尘土飞扬。他们日行三百里疯狂地追杀准噶尔,一直追杀到了光显寺,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策凌身先士卒,挥舞着长刀,砍杀着敌人,鲜血溅满了他的衣衫。这一战,杀敌一万多人,直接把准噶尔的主力部队给差不多完全灭掉了,算是给雍正挽回一些颜面。
遭受重创的准噶尔请求议和,此时的清军也早已没了取胜可能。这个曾经雄心勃勃的西征计划,无论多么令人不甘,最终也只能以和谈收场。雍正十二年,双方达成协议,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众多将士血洒疆场,却一寸土地都未曾打下。
雍正十三年,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胤禛驾崩。临终前,他气息微弱,还在念叨,若自己的弟弟允祥还活着,必定能劝阻自己,那些愚蠢的错误决策或许就能避免。可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再也无法改变。
岳钟琪也因为这次战争的失利背锅了,好多人喊着要杀他,但胤禛好歹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决策错误,所以只是将其软禁了起来。
最后乾隆登基,他被放出来了,之后还再次被任命于将军,最后死在了任职上。
直到二十五年之后,乾隆皇帝才彻底平定准噶尔,收复新疆,完成了雍正未能实现的心愿。
宜修想到这些,心中五味杂陈,她深知,历史的车轮虽已滚滚向前,但自己到底要不要掺和呢?这可是人命啊,那么多的人命…可是在军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