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立冬了。
之前的那几个工匠没有再来,宜修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她现在还是不能乱动,走动也要人跟着,不然走一阵之后便会头昏。
宜修觉得自己已经够用力去撞了,居然只是受伤。
院子里的两棵大树,叶子已经掉光了,留下黝黑的枝干,将院子里的景色分隔开。
立冬要吃饺子,剪秋前一天晚上就问宜修要吃什么了。
胤禛这几天都没再来,晚上,宜修便缠着剪秋陪自己睡。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剪秋问:“明天就立冬了,主子想吃什么?”
宜修:“嗯...我要吃三鲜馅的饺子。”
剪秋半侧身:“主子不是爱吃羊肉馅的饺子吗?这次不吃了?”
宜修这才想起来:“对,羊肉的也要吃,牛肉的也弄一点吧。”
剪秋猜到就是:“知道了,奴婢明天一早就去吩咐。”
宜修对于奴婢这个称呼其实是排斥的,只是在古代这种情况下纠正,对剪秋到底是不好的。
‘算了,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宜修摸了摸依旧包扎着的头部伤口,抱怨:“自从撞了头,感觉脑子都不灵泛了。”
剪秋撑起身:“真的吗?时不时昏沉的时间太长了?”
宜修拉着剪秋躺下:“应该是,等头好了应该就不会了。”
剪秋:“主子,你怎么就想起来去撞头呢?”
宜修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因为我权衡了一下,这是疼痛最小的方式。你看,上吊会痛苦好久才能完蛋,窒息喘不上气,喝毒药也会胃里烧的疼,穿肠烂肚的,割腕也没有尖利的刀具,只有撞头,疼一下就昏过去了,直接结束,算是比较好的了。”
剪秋觉得主子说得对。
立冬这天,没有下雪,气温倒是一下子降了下来。
纱橱已经撤下了珠帘,换上了厚厚的棉纱,将放着炭盆的卧房围了起来,暖洋洋的。只是窗户上的窗纸并不隔冷,靠近就能感受到寒气。宜修琢磨着明年开春,研究一下透明玻璃,安装在窗户上,就不会冷了。
府医正在给宜修看着伤口,宜修裹着雪白的兔皮披肩,等着结果。
苏府医:“福晋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内里的治疗了。按时服药,施针,慢慢就会好。”
太医在一旁等候着,准备施针。自从上次之后,太医便暂时和苏府医一起住在贝勒府中,专门给宜修治病。
宜修:“知道了,麻烦张太医为我施针了。”
张太医:“这是为医的本分,没有什么麻烦的,福晋是否要躺下?”
宜修摆了摆手:“不用了,我靠在旁边就行。”
绣夏见主子要往塌旁倾斜,连忙拿过另一边的软枕,给宜修塞在身侧,手上的玉镯不小心碰到了塌下的木板,发出了闷响。
宜修听到瞬间脑子一蒙,但又很快清醒过来。
宜修问太医:“我这头自从撞了之后,有时候突然就闷闷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太医思索片刻:“应该是伤到大脑了,福晋等彻底好了之后,再看看。”
张太医开始施针,宜修闭上眼等着,右手揣摩着软枕末尾光滑的流苏,一根一根拿起来摸索,在心中数着又几根。
闭眼之后,其他感官都清晰不少,宜修闻到从外面飘进来的面香,屋子里是烤橘子皮的清香,时浓时淡。听到小丫鬟和嬷嬷们走动,说话的声音,扫地的声音。
施针完毕,宜修重新睁开眼睛,感觉视线都清晰不少。
两人走后,宜修又呆呆坐了一会儿,端起茶盏解渴。
宜修其实对于上辈子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可是自从撞了头,时不时就会想起来。不过宜修每次都会自主选择跳过,不去想这件事。
染冬忙完厨房的事,刚走出来就看到宋格格的婢女音袖在东侧门,拿着东西和两个侍卫说着什么。
染冬走过去询问:“音袖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音袖见染冬来了,将一包东西递了过去:“这是我家主子和小主子为福晋准备的一些补品,希望福晋早日康复。”
染冬:“辛苦姐姐了,福晋见了一定开心。”
音袖;“那我走了。”
染冬转身,拿着东西就往屋里走:“主子!”
宜修听到染冬的声音,向外间看去:“怎么了?”
染冬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宋格格和温宜给您送东西来了,说是祝主子早日康复。”
染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解开绳子,除了一些补品,还有一个平安福。
宜修:“把那个平安福拿来,我看看,剩下的你收起吧。”
平安福就是一个小小的红色菱形布包,前后分别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平安二字,下面打着五彩络子,倒是很漂亮。
宜修看着绣的那两个字,很好看,针脚有些生疏。
“这应该是温宜绣的吧,她都会绣这些了。”宜修很是感叹,曾经小小的女孩子,现在都学会刺绣了,再过八九年,就该嫁人了。
宜修让绣夏将平安福挂在床头,心中盘算,一定要给温宜找个好人家,她比自己命好,不必小小年纪就嫁人。
‘如果能让她自由选择就更好了,到时候和胤禛说一说。顺便教她把身边的嬷嬷控制好,别被欺负了。’
中午,宜修吃了饺子,还喝了浓浓的面汤,舒服极了。
见胤禛不来了,宜修久违的和绘春,绣夏,剪秋,染冬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馅料油很大,很香,宜修又吃撑了,三鲜馅的虾仁还挺新鲜,宜修抱着吃了好多。
“主子能吃多吃些,这段时间都没吃什么。”
宜修一开始只能吃流食,因为吃需要咀嚼的东西时太容易呕吐了。
宜修站着消化了半个时辰,没那么撑,继续躺在床上休息了。
十一月初八,小雪。
胤禛晚上回来时,宜修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和麻酱丢球玩。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开了,麻酱开心的左右跑着,跳起来叼住球,摇着尾巴凑到宜修跟前把球还回去。
胤禛站在堂屋门口外面抖身上的雪,还没进去,就听到了声音。
门帘被掀开,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动了纱橱上的纱像波浪一样涌动。
宜修刚刚把球丢出去,麻酱跑走叼球去了。
胤禛走过去,想把宜修拉起来。他不满的责备:“病还没好怎么就坐在地上了。”
宜修接住胤禛的力气站了起来,胤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火力越来越壮,从室外进来居然手还是热的。
小丫鬟将宜修身下的厚厚的棉垫子收了起来。
宜修拍了拍衣服:“有地龙,又有垫子,没事。”
胤禛拉着宜修进了卧房。
宜修被衣服领口的绒毛弄得有点痒,便解开马褂扣子脱了下来,挂在了衣架上。回身站着看胤禛,胤禛坐着,抬头对上宜修的视线,宜修第一次发现,胤禛的眼珠很黑。
宜修:“你怎么来了?”
胤禛:“这几天有事,晚上就歇息在侧福晋哪儿了,顺便看了看弘呁。”
宜修:“原来你去找别的女人了啊...为了公平起见,让我也去找别的男人怎么样?”
胤禛轰的一下被宜修点起了火:“你不惹我生气就不开心是不是?”
宜修平静的看着胤禛冒火的眼睛和燃着的脸,慢悠悠的继续:“我找别的男人你生气,那你找别的女人我是不是也应该生气?”
胤禛总是被宜修的一些话弄得莫名其妙:“你身为福晋怎么能善嫉呢?别学八福晋那一套。”
宜修:“嫉妒是人的正常情绪,你有我自然也有,况且本质上是利益斗争,你们这样规训女人才是反人性的知道吗。”
胤禛:“这是规矩!”
宜修走了几步,拿起桌子上的肉干准备吃:“谁定的规矩?是人定的吧。他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我要听他的,他才应该听我的呢。”
肉干干香干香的,宜修慢慢嚼着味道,真好吃。
胤禛没再说话,宜修以为他要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胤禛突然说道:“男尊女卑知不知道。”
宜修:“怎么,你比德妃娘娘要尊贵?”
胤禛熄火了,古代最重视孝道,皇帝后宫的女子对于皇子来说都是母亲,去世了皇子都要守孝。之前还有皇子因为守孝态度不好,被训斥了。
胤禛一直以来受到的,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有些崩塌了。
宜修拦过麻酱,又和麻酱闹了起来。
麻酱已经是一条大狗了,小时候的绒毛已经褪去,现在的毛硬硬的,摸起来光溜溜的。
“麻酱...好狗狗...来,亲一口。”
胤禛嘴角轻微抽搐。
‘我的待遇居然不如一只狗。’
宜修和麻酱玩累了,就把让人把麻酱带回窝里去了。之后宜修一直在等胤禛走,结果他一直没走,宜修因为时不时头昏也不能干别的事,无聊极了,准备早早睡觉,胤禛也跟着洗漱。
这次的铜盆中加了蔷薇精油,味道很玫瑰不一样。
宜修:“嗯?不是一直用清水吗?”
宜修刚开始闻到这种气味也会难受,所以用清水洗,剪秋视线飘向胤禛。
宜修:“...爷,我闻到这花露的味道头疼,你为什么要让人加进来?”
胤禛其实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加了精油对皮肤好。他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撤下去吧,换清水进来。”
“是。”
宜修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头上的伤疤,已经不用纱布遮盖了。铜镜今天刚刚被打磨过,很清晰。
胤禛穿着亵衣来到身后,也拨开宜修的头发看伤口:“你身上的其他伤好了吗?”
宜修身上也有很多淤青,是当时倒在椅子上弄出来的。
宜修:“好多了,你呢?之前不是说肋骨疼吗?”
胤禛松手,一背手,向床榻走去:“哼,你下手就不知道轻点吗,我可是涂了好几天药。”
宜修:“还不是你非要给我下药,不然我怎么会和你打架,而且你下手也不轻。”
宜修也走到床边,脱了鞋子,要从胤禛旁边往里爬。
胤禛:“等等,你这脸上怎么白的?”
胤禛上手一摸,发现是宜修脸上干的起皮了,连忙嫌弃的甩手,又起身用帕子擦。
“哎,你这脸也太...干了吧。”
宜修倒没太注意脸上,一边继续往床里爬,一片说:“冬天太干了,那些面油又有味道,闻了难受。”
宜修说完,一裹被子准备睡觉。
胤禛回来后,脱了靴子也上了床,但他没有躺下,而是侧身一手撑着头盯着宜修看。
视线太过强烈,宜修觉得太阳穴跳个不停。
宜修睁开眼睛看他,落在胤禛眼里,就是一双蝴蝶一样的凤眼,映着烛光,流光溢彩。
胤禛伸手,摸了摸宜修的睫毛,睫毛果然像睫毛一样颤动。
宜修伸手推开胤禛:“你又干嘛?”
胤禛痴笑:“你睫毛真长。”
宜修注视着胤禛:“你刚刚不是还嫌弃我的脸吗,怎么这么快凑过来了?”
胤禛温柔的带着笑,在锦被里摸到宜修的手,拉住:“明天我让人送来没味道的面油来,你好涂上。”
宜修对胤禛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感到无语,她看着胤禛的神情,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
抽了抽手,没抽动。
宜修:“唉,现在就嫌弃我,等我老了,不得直接将我扔在一边。容颜弹指老啊...”
胤禛;“我也会老啊。”
宜修对着胤禛露出一个淡笑:“对啊,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宜修转身,用另一只手抚上胤禛的脸:“毕竟咱俩都不好看。”
胤禛:“.......”
宜修又躺下:“睡觉吧。”
胤禛想营造的氛围消失殆尽。
片刻,他眯了眯眼:“你是故意的吧,宜儿?”
胤禛凑了过去,灼热的呼吸打在宜修的脸侧和耳垂,宜修扭头继续睡觉。
“没事,等你病好了,再继续。”
胤禛掰过宜修的脸,在她懵的情况下,吧唧亲了宜修一口,转身闭眼睡觉。
宜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等待死亡的过程更可怕。
不过,宜修一觉醒来,就不记得有什么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