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间,照例一点剩饭都没有,陈常君也管不了那么多,又亲手做了一锅风干肠炒萝卜干,那味道,整个书院都飘着香气。
本来就没太吃饱的学生们,纷纷都围在厨房门口,甚至还有人开口问,多少钱能买一份。
看看,这就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凡事要花钱买。
可是,陈常君是绝不会卖的,遂摇摇头:“我们也没做多少,剩下的还要喂鸭子呢。”
周夫子嘱咐厨娘少做饭,本就是为了减少剩饭、不给陈常君留下喂鸭子,结果这样一来,就导致有些吃不饱的,一时间埋怨声四起。
这里面骂声最高的,还是那几个书童。
书童照顾自己主子起居,陪伴读书,吃的虽然不如主子,平日只能分到素菜,偶尔才有荤菜,可就因为这几日饭堂食物不足,他们的饭菜就被自家主子克扣了,那几个吃饱了又出去瓦子听书,根本不管书童饿不饿。
书童一股脑把这都算在陈常君和宋邦渊身上,听他俩说还要用剩菜喂鸭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天入夜后,陈常君不想因使用油灯而熬坏眼睛,就劝宋邦渊一起早点休息,说自己二叔捎信回来,很快就有人送来一种很适合读书的灯。
因苏岑岑的事,宋邦渊心中甚是难受,便早早熄灯躺下。
陈常君看眼手表,已经是夜里九点,已经过了书院熄灯时间,但其实还有些学生没回来。
主子没回来的书童,通常都在院子角落里放哨,以接应主子。
这日晚上周夫子也不在,这几个书童见柴房灭灯,商量了一下后,就跑过来在门外大声骂人,各种难听的话清清楚楚地灌进陈常君耳朵里。
“宋兄?”陈常君轻唤,但是没得到回应。
想必宋邦渊不屑理会,或者即便难受,也不愿意让人知道。
陈常君自觉没有宋邦渊的心态,不教训下这些书童他是睡不安生的。
对于这群管不住嘴的,有能耐就骂回去,陈常君自认没有这能耐,遂从被窝里拿出怼怼鸭。
外面见柴房没有动静,骂声更加肆无忌惮,隔着毫不起作用的木板墙,这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陈常君将怼怼鸭放在窗台上,打开录音开关,将这些书童的骂人话都录了下来。
学生和夫子的斋房都不在这边,书童们骂起来如星云流水,白日商量过的那些词全都用上了,十分走心,当然,他们是连陈常君也没放过。
骂好一阵子,见柴房没有动静,书童也没了动力,声音渐息。
听完书回来的几个学生,知道周夫子不在,一个个毫无顾忌地议论着,叽叽喳喳,比乌鸦叫声还烦人。
但从中,陈常君也听出这故事有多受欢迎。
十点半,外面总算安静下来,陈常君也搂着怼怼鸭睡去。
半夜,陈常君起来上厕所。
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整个院子也寂静无比,终于到了怼怼鸭亮相的时候了。
陈常君提着怼怼鸭,到书童睡觉的屋子旁,听里面传来细微的鼾声。
打开开关,调整音量……在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的好时节,丝滑流畅的骂人声,打破夜的宁静。
根据录音的质量,陈常君推测这是一只整版鸭。
这骂声很特别,有种幽鸣的空灵,声音却如同鸭子叫,此起彼伏,延绵不绝,声声刺耳,瘆人不已。
怼怼鸭就是这样,无论录下来什么声音,最后都是化作鸭子的音色。
惊醒的书童猛地坐起来,还以为是做噩梦,可听了一会儿,方察觉这就是他们骂过的话,且切切实实地就在耳边回荡。
可学舌的,明明是鸭子!
鸭子在学人说话!
瞬间,这书童就汗毛直立。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掏了又掏,可那声音还是飘荡着、挥之不去。
这书童迅速摇醒另外几个,大伙儿起初还睡意朦胧,可没多大一会儿,就全都毛骨悚然,脸色惨白。
头顶三尺有神明?
这是惹怒神明了?
神明还是鸭子?
也可能是鸭神看不过他们,在替柴房那两个来警告他们?
是柴房那两个喂养的鸭子成精了?
这声音,又有点像鬼哭狼嚎……
大家各怀心思地揣度,屋里寂静一片。
终于,一个书童哆哆嗦嗦说:“是不是他们养的那两只鸭子……”
“鸭子成精了……”
“好像一字不差……”
“是……鬼吧?今天咱们是不是还商量,怎么、才能把鸭子……弄死来着?”
“对……你还说要烧了吃……”
话说到这儿,大家都已经带着哭腔,下意识地依偎在一起。
一个人的快乐分享出来,就会变成一堆人的快乐;
一个人的恐惧分享出来,亦会变成一堆人额恐惧。
经过以上几个人的发言,这群书童们的恐惧不断地膨胀,各种脑补场景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们惊恐不已。
陈常君调高音量,顺手抄起跟木棍敲打门框。
“啊!要进来了!”
哇地一声,有一个先哭出来,随后,整个屋子已经听取蛙声一片。
陈常君调亮声音,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等屋里已经哭到不能自已时,才乘乱离开。
他坏么?
陈常君觉得这只能算作正当防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如果他也如同宋邦渊那样不理会,这群书童只会一日比一日更加肆无忌惮,他才不会任凭自己受不该受的委屈。
第二天一早,有关于院子闹鬼的言论,在学生之间迅速扩散,那几个书童逢人遍讲,各个魂不守舍,整日都站在阳光下,用来驱邪。
除此之外,他们一看到那两只鸭子,就飞快挪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三魂六魄就会掉了似的,听到鸭叫时更是吓地一激灵。
陈常君无事可做,就一直在那逗鸭子,一会儿赶着鸭子嘎嘎叫,一会儿拿吃的喂鸭子,时不时还跟鸭子聊上两句。
小孩子这样自娱自乐的一幕,在所有夫子看来都太正常不过了,而这些书童则半步都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脏衣服也不敢送来。
无奈之下,有人提议他们一起去河边洗衣服,这下他们才解脱般松了口气。
宁可自己去洗衣服跑腿,也不想招惹柴房半句。
然而,陈常君赶鸭子的声音还是让夫子不满意,正在讲学的夫子让陈常君去外边玩,不要影响学生们上课。
于是乎,陈常君又赶着鸭子,兴高采烈地去了不远处的河里,一边跟黄莺那几个浣衣小娘子说笑,一边逗弄鸭子游来游去,将几个书童吓地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