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落子无悔
蔡佳涵2025-02-24 13:016,753

  “下……这儿?”

  六岁那年,落儿抬眼看向师父,有些许不确定。

  “那我这儿、这儿和这儿……就都不要了?”

  她眼巴巴看向两人之间的棋盘。

  师父教她的这一招,要舍掉一大片辛苦经营而得的局面。

  云姬笑答:“是的,那你舍得么?”

  落儿似懂非懂,咬着她小小的唇。

   

  她已跟着师父学了三年棋。

  三年里,她一直学着去争、去抢、去贏。

  惟有赢了,才有后续,才有馒头,才有师父的点头与笑脸。

  可她不明白:这一局棋,师父为什么要她学会丢弃、学会放手,学会去输?

  *

  很多年以后,一代女帝拓跋梓,仍会忆起这一局。

  那是云姬教她学棋时,与她下的最后一局。

  纷纷涌现的,还有许多旧事。

  比如最开始时,她还只是个“它”——

   

  一

  “啪!”

  一颗石子,被扔到一块鲜美的肉上。

  它伏到了滚烫的岩石后头。

  身为一只小兽,身为一只饿了这许多天的小兽,它是真的想吃那块肉。

  但它明白,它真的必须等下去。

  哪怕肚子饿到贴着后背,哪怕那块肉,还滴着诱人的汁水。

  可它不能上当。

  肉的底下,说不定会突然生出极硬极硬的爪子,把它狠狠咬住。

  然后那种闪亮、尖锐的东西,会刺进它的爪子——

   

  它低头看了看爪子,它的爪子,和狼妈妈不大一样。

  狼妈妈的大爪偏短,却有力,会在它遇到危险时,将它一把拽到身后;还会撕扯那些食物,变成它能入口的形状;也会护着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狼妈妈最后睡着的时候,爪子已没有一点力气。

  它守护那无力的身躯很久很久,才明白那不是睡着。

  狼妈妈是死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样四只爪子,将它护到身后。

  它所在的狼群已经消失,将它养大的狼妈妈已经死去。

  再遇到这些可怕的陷阱,它只有自己——

  还有脖子下头,晃晃悠悠的那块黑色小石头。

   

  它一路流浪,捡地上腐烂的野果果腹,喝泥泞里的水解渴。

  遇到其他野兽时,就小心躲到树的后头。它发现,它和其他林中所见的所有兽类也都不大一样——

  它前头两只爪子更长,后头两只掌心更宽。

  一旦落入陷阱,它畸形的四爪会被困住,然后那种只有两脚着地的兽类,会上来把它抓走。

  一如所有猛兽被抓走,也像狼妈妈……

  它眨了眨眼,奇怪的是,眼睛里会有水滴落。

  日光有点发红,有些模糊——

  狼妈妈死时血流了一地。它逃跑时,毛上还沾了鲜血。

  所有的狼都死绝了。

   

  头顶月亮缺了又圆,它能捡到的烂果子,也越来越少。

  也因此,它看见那块肉时,觉得不可思议。

  肉,那是肉?

  四爪扒紧了地面,烈日炎炎,足下的土地龟裂,身边错落着些腐尸与白骨。

  肉还在不远处,缓慢滴着汁水,毫无异常。

  它又扒拉出一根小树枝,往那肉上一甩。

  还是毫无动静。

  它舔了舔嘴巴,是真的饿了。

   

  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上前。

  也就在这时,它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是头顶的太阳。

  那块肉的上头,阳光透下来,却带了一点交叉的阴影。

  它抬起眼时,才发现上头,竟有一张网。

  它伏得更低,开始观察地面——

  果然,那里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绳子。

  它见过这东西。

   

  上回,有一只瘦得吓人的老虎。

  它跟在老虎后头,想捡老虎吃剩的东西。

  可老虎很凶,总张着大嘴,像要吃了它。

  它一回回从老虎爪子底下逃掉,后来它发现,老虎只是逗它,并没有真的要把它怎么样,也随它跟在身后,捡剩下的东西吃。

  就是这样凶、也这样奇怪的一只老虎,只因为踩过了这样一根绳子——

  瞬间就被一张大网罩住。

  那些两脚兽们冲出来,把老虎抬走了。

   

  老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刻,它死死盯着那根麻绳,后爪在砂石里磨蹭——

  狼妈妈被那尖夹咬住喉咙时,老虎被大网罩住时,也这样刨过地。

  远处秃鹫正在啄一具白色的骨头。

  咔,咔,咔……

  它的前爪,小心往绳子探去。

  不行,不够高。

  它又试着矮下身子,骨节硌得生疼。

  也不行,不够低。

   

  它寻思了许久,终于后腿一蹬。

  如果那些杀了无数同类的兽,可以两脚着地,它是否也可以试试?

  前爪晃晃悠悠、艰难地抬了起来。

  开裂的脚掌陷进沙地,过长的手爪悬在空中发抖。

  *

  头顶的网簌簌晃动。

  它后腿稚嫩的筋肉暴起,摇摇晃晃地——

  它跨过绳子。

  终于,在没有触发那张网落下的情况下,它稳稳扑住了那块肉。

  那一天,在陷阱边上,它第一次以两脚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它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它赶紧将肉拽下,飞快跑开。

  怕脚步声引来追赶,它躲在草丛之中。

  来的是两只两脚兽——其中一只,怀里还有一只小小的兽。

  那小小兽,身量比它还小,已经一动不动。

  两脚兽们发出它听不懂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悲鸣。

  直到很久以后,它才渐渐明白:

  那一日网下,出现的两脚兽,原是两个“人”。

  那是逃荒的一男一女。

   

  他们设下陷阱,想在这灾荒年里,略有所获。

  待想收网时,却发现肉已消失。

  而他们怀中的孩子,已经等不及他们的收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看懂了,那两脚兽之一,应是一位母亲。

  因为她抱着怀中孩子的样子那样悲伤——

  和狼妈妈最后与它告别的模样,可真像。

   

  它一个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也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发现了它的存在。

  他快步上前,找到了躲在草丛中的它。

  “是个孩子!” 那人惊呼。

  它只得慢慢走出了草丛。

  它不敢再一次伏下:只要一直用后脚站着,两脚兽们就会以为它是同类。

   

  男人惊讶地看着它:“就这野孩子,把咱们的肉给夺了……”

  而旁边的女人,只无力地张开干裂唇: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用?咱们的孩子已经死了……”

  女人走到它的跟前,伏下身子。

  “也是个女娃……”

  而男人眯着眼,看向它胸前的黑色石头。

  “这不就是他们说的……黑玉?听说只要将戴着黑玉的孩子献上去,就重重有赏……”

   

  这些话,当时的它全听不懂。

  它唯一能感知的,是那位母亲,似乎很是悲伤。

  而它已经被这些两脚兽发现。

  它有些害怕地、将爪子里的肉,交到那母亲的跟前。

  那母亲有些惊讶:“你……你要把这给我?”

  它仍是看着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母亲突然就哭了。

  “娃娃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把吃的放到我跟前……”

  那母亲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而悲伤。

  它要在很久以后,才会明白,那一天的陷阱中,原是一块假肉。

  灾荒年,连自己的孩子都饿死了,又哪有什么肉呢?

  是泥巴沾上肉汁、伪装而成的诱饵。

  可它因为恐惧,舍掉那诱饵,还给了那悲伤的母亲,却无意中换回了自己的一条命。

  那丧女的一男一女,在它身上看见了逝去女儿的影子,也因此没有将它交出去领赏金。

   

  于是它慢慢明白,原来两脚兽也分好坏。

  而陷阱边上的两脚兽,把它带到了身边,甚至还给它吃了几口奇怪的食物。

  那是用火烧过的食物,一开始它挣扎、它抗拒。

  可当食物入口,饿到了极限的肚子,竟奇异地感到了满足。

  它也渐渐听懂了两脚兽们的话。

  而它便是这样,一点点蜕变成了“她”。

   

  二

  她十六岁时,已经是逃荒之众里颇有威信的落儿。

  为十五个铜板的工钱,她带了一群逃荒做苦工的女子,来到一个偌大的园子。那是早春,可从园门缝隙往里窥探,只见一大片枯萎的林子。

  风带晴柔,触目所及,却只有败叶枯枝。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地儿!”

  同她一起逃荒的张婶,却在张望着往上一指:

  “你看这园门!”

   

  园门破旧,却气派不减,上头雕镂着瑞兽若干,都是以铜而铸。

  门上铜匾斑驳,上头两个大字,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

  落儿与张婶对视一眼,俩人彼时却都不识字。

  她们便只低了头,随苦工们一同进了园子。

  进得园来,才发现那枯萎的林子,乃是一片桃林。

   

  落儿略一端详,不由心生可惜:

  这些桃树粗壮,应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怎么竟然尽皆枯死?

  “这活儿是最近才派下来的。说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的,这桃林里一棵接一棵的,竟是都死绝了……” 有人嘟哝着。

  事到如今,惟有使人将桃树都锯了,将残枝运走。

  活儿倒是简单,累是累些,可是只要干上三天,就能立马结帐:

  一捆枯枝换一个铜板,按收了的枯枝数目,现结工钱!

   

  “本说是不要女的,但也不知怎么的,竟愿意要了咱们!”

  一同逃荒的张婶喜出望外:她们都是逃荒的女子,身形瘦弱、体力不支,乃一般人也不愿用的劳力。

  落儿也是既意外、又高兴。她们干上一天,能收五大捆枯枝,三天干下来,那就是十五个铜板!

  她们在园中穿梭来去,推着板车,将此前被锯下的桃树枝干,一一运走。

  落儿在这园中穿行,只觉这桃林十分有趣:桃树并非简单排列,而是曲折点缀,颇有意味。

  最神奇的是,这园子里,每隔几步,便放有一张圆形的石凳,供人歇息。

  有人在旁说道:“听说这是从前的主人,为一位小姐所建。

  “这桃树上百,都与那小姐同岁。她在此住到了十岁,才离开呢。”

  落儿环顾四周,也不知曾经这满目桃花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人在何方?

  *

  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座盛满旖旎故事的园子——

  到第三天的晚上,竟然闹起了鬼。

  他们辛苦搜寻而来的枯枝,竟在一阵阴风后,全都不翼而飞。

  事发诡异,来的女工都被吓跑了,张婶拉着落儿,也想逃命。

  “听人说,是这园子的主人犯了什么杀孽,才遭了报应!你赶紧跟我走!”

  可落儿摇了摇头。

  “我得把大家伙的工钱讨回来!”

  人是她带来的,枯枝丢了,她得找。

  张婶在身后急得跺脚:“他们说,这是冤魂作祟!”

  可落儿却是更不怕了。

  这一路逃荒,身边有多少屈死的同伴。

  若世上真有冤魂,多好啊。那些离开的人,仍能回到人间。

  落儿拒绝了张婶,顶着漆黑的夜色,往桃林深处寻去——

  *

  那桃林中的土,在月光下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

  她用手指轻轻捻了捻,放在鼻尖一嗅——

  一股淡淡的异味飘入鼻腔,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是被人下了药。

  桃林既是被人下药,则说明那所谓闹鬼一事,或也有些古怪。

  锯掉的桃树,只余一个个圆形的树桩,与那圆形石凳子几乎等大,恰似一颗颗棋子。这处桃林,乃是一副棋局的模样。

  但这局并不凶险,反倒是相互依存。

  似桃花与磐石之间,有某种默契。

  彼此无伤。

   

  也是如此,她一步步破了这桃林的棋局。

  一切的一切,似引她往一处走去:

  那是弃子之地——也最便于藏匿东西。

  原来这桃林中,还设有一处凉亭。

  亭子破落非常,但中间却有个秋千架。

  她也是在那儿,找到了消失的枯枝。

   

  秋千架上已满是尘灰,满目桃林尽皆凋零。

  可秋千旁,却有一棵未被锯断的桃树。

  走上前时,才发现桃树身上,被人做了某种记号。

  她认得,这种记号,往往意味着树下藏有什么东西。

  她小心挖开树下,发现那下头,果真有一个盒子。

  盒子上头,隐隐刻着几杆修竹,十分雅致。

   

  这样大的园子,这样煞费苦心藏了东西在树下,该是什么宝贝才对。

  可她想了半天,还是将那盒子,放回了树下,并将那树上的记号掩掉。

  她对着月下的清风,遥遥一拜:

  “我们来此做工,无意冒犯。还请您多多谅解!”

  后来,她将人喊来,把那些枯枝运走。

  直到离开,她回望那园子的大门。

  也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门上的两个大字,乃是——

  “祁园”。

  *

  与谢元成婚后,有一日,谢元说起旧事:

  “母亲幼时,曾在京外祁园开蒙居住,对祁园极有感情……后来,她不幸身死,临终时,曾嘱人将一件旧物,埋在祁园秋千旁的桃树下。”

  那年,六皇子谢戈于战场上伤了一条腿,沈后大怒之下,使人给祁园旧址投了剧毒,将百树桃花,尽皆药死。她还使人造了谣言,让人相信这一切都是祁家后人造孽太深,才遭报应。

  “本以为经此一难,母亲故物定然也将不保。谁知后来徐奇去时,却发现谣言破除……

  “而母亲旧物仍在那秋千旁、桃树下,曾经被人挖出,却又重新埋好。”

   

  洛梓心中若有所觉,还是不由问道:

  “所以那桃树下埋着的,是什么东西?”

  谢元沉默半晌道:“是她生前最珍视之物,也是她死后愿留给我的东西。

  “是父皇从前与她定情时所赠之物。

  “虽然两人旧情不再,但母亲遗言说,那上头承载了她从前真情,也愿我有朝一日,遇到心上人时,能转为赠之。”

   

  洛梓不由一惊。

  而谢元一笑:“后来,我如母亲所愿,将那件故物,赠予了心上之人。”

  是那本《弈经》。

  原来失而复得,终归在手。

  是那月下清风里,园子主人的祝福。

   

  三

  那是十六那一年,落儿还曾遇到过一些宝贝。

  比如那一回,她带着发烧的安安——和她一道逃荒的孩子——想要渡江而去。只因江对岸,有个颇知名的大夫,收费还颇为公道。

  可那一日,江却被封了。

  人们说,是沈老将军战死,灵柩回京。

  举国致哀,那遗体随船北上,整条江都被封锁。

  一干百姓,不得过江。

   

  官兵倒是愿意通融,却需要她掏上足足三两银子的过江费。

  她不过有十来个铜板的积蓄,上哪去找这一大笔钱?

  她一筹莫展,抱着发了高热的安安,守在江头。

  只见那披着黑布的送葬船队,从眼前经过。

  上头的士兵,大半带伤,都披了孝服,脸色死沉。

   

  傍晚时,当中有一条船,上头的黑布沉沉,搁浅在江边。

  仿佛天降奇迹,从那船的窗子里,竟然掉下一样东西。

  东西跌落在水中,溅起水花。

  而船舱里,似乎起了争执。

  那船摇摇晃晃,最终还是缓慢驶开。

   

  落儿也是灵光一现,她待船开走,夜色渐暗,才小心摸上前去。

  冰冷的水里探了半天,她才发现,从那船上掉落的,乃是一截断剑。

  她那时不懂武学,也辨不出那剑好歹。但那剑柄上,镶嵌着两颗宝石。

  一黑、一白。

  宝石在月下闪着晶光,看着价值不菲。

  这意味着……钱!

  *

  落儿将那宝石之一,到当铺里头,老板果然爽快。

  仅白色那颗宝石,就换了三两银子。

  落儿拿了钱,就要转身时,那老板却将她叫住:

  “这一黑一白的宝石,该是一对,你两颗一道卖我,我给你十两银子!”

  当铺主人开口挽留。

   

  十两银子!这可是巨资!

  可落儿看了看手中的棋子。

  黑色的那颗宝石,沉沉坠在手中。

  “不了……我只需要三两银子……”

  这本来就是从天而降、不劳而获之物,若是太过贪心,她怕会有报应——

  安安仍在病中,她不想有损半点阴德。

  她小心将那黑色宝石收起,只想日后留着不时之需。

  *

  她用那白色宝石换来的三两银子,使官兵通融。

  沈老将军灵船本就已过,余下的都是些陪着回京的残兵。

  官兵们本就睁只眼闭只眼,收了钱,便让她带着安安过了河。

  对岸的大夫果然妙手回春,安安得以转危为安。

  危机过去,她便更舍不得卖掉那黑色宝石了。

   

  她想,上天将这东西给她,必有用意。

  怎可轻易荒废?

  *

  直到两年后,她为了救阿启,进入谢戈军中。

  为了给谢戈打造那把轮椅,她需要一个机关——

  恰是一颗棋子的形状。

  也是那时,她才发现,谢戈的营帐里,放着一截断剑。

  “这是少将军当日佩剑。

  “只因那场劫难,他将这剑折了,还扔到了江中……剩下半截,是下头人拼死拦住,才留下的。”

   

  她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上天留下的伏笔。

  原来当初救她于危急的断剑,是他最绝望时丢弃之物。

  她于是将那珍藏于随身行囊中的黑色宝石,安到了轮椅之中。

  这便是那颗黑色棋子。

   

  那一日,谢戈坐在她亲手打造的轮椅之上。

  他摩挲着那颗扶手上的棋子,那宝石上,有她小心留下的刻痕。

  他若有所悟,亦若有所思。

  看着谢戈在轮椅上,缓慢行动起来。

  她想起那一日江边,搁浅的船。

  她隐去了前尘,只微微一笑:

  “少将军,只愿您日后,顺遂平安。”

  旧年风波总会消逝。

  她也总算偿还了那年江边的相助之情。

   

  四

  也是后来,女帝拓跋梓偶然会独处一室。

  没有任何外人,也避开了谢元,甚至避开了他们的儿女。

  当她展开那些画卷,上头是从前慎王世子萧辰留下的回忆。

  她出嫁那天,与萧辰话别匆匆。

  收下这画卷时,满心是国仇家恨、大业未成。

  以至于好些年后,她才发现,原来那画卷之中,暗藏乾坤——

   

  卷轴之下,坠着两颗小小金丸。

  初看之时,以为只是装帧精美。

  直到许多年后,她无意中将画卷打落。

  金丸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她才发现,原来两颗金丸,竟然内里中空。

  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金丸打开,里头是两颗温玉所制的棋子。

  上头,刻着“落”字。

   

  迟来的发现,曾让她独坐许久。

  直到日落远山,直到月上西楼。

  直到镜中人面,宛若那年慎王府湖心凉亭,照见的扇底春风。

  她以为许多年前,她便已将这两颗棋子归还。

  她也以为,在萧辰与她话别当日,这份情意便已两清。

  却原来……

   

  七夕之夜,他投子认负的两颗棋子,从来不曾收回。

  早在那一年,他话别之时,就已将它们送回了她的身边。

  萧辰,还是这么固执。

  她笑了,怅然地,摇摇头。

  就像从前每一次,看萧辰执意做的那些事。

  无可奈何,但又何尝心中不曾动容?

  *

  后来那些年,她与萧辰没有再见面。

  直至白头,直至苍老,直至临终。

  她听探子们说,萧辰过得很好,富贵不是他的累赘,名利不曾伤了他的初心。他偶尔收收学生,也不曾留下真名。写过好些故事,都是团圆为终。

  诗啊酒啊,她无忧的阿辰。

   

  那一年,她在发现了那两颗温玉棋子后,将金丸重又合上。

  可惜她的心,终归只能给了谢元。

  隔帘,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靠近、却又礼貌地远离。

  她知道那是谢元。

  那些年间,谢元对这金丸中暗藏的心意,又岂会真的不知?

  只是他给她以尊重,不愿她为此为难。

  此生总有不可得,此生总有不相见。

  但相聚别离,海角天涯,都会彼此珍重。

  总有那么一些失去,不意味着真正的告别。

   

  五

  后来,洛梓回忆与师父的最后一局。

  “你要学会舍弃,你要懂得失去。”

  云姬在教她弃子之术。

  那是棋术里辉煌的悬念——

  一个只有胜、败、和,三种结果的游戏里,竟然还要学会丢弃。

  才得以换取后续的结局。

  *

  “宁输一子,不失一先。”

  年轻时,她记得棋书所云,所以,曾经她以为,师父教她的弃子,是为了争先,是为了取胜。

  这对,却也不全对。

  人间一世,千百万局过后,她才能明白——

  舍,就是舍。

  甚至也未必就能赢回什么。

   

  回望之时,她并不知道人生这一局中,她的每一次放弃都是否值得。

  又或者,人生也并不真是棋局。跳出局外,她想要的,似都已在手。

  也许曾与什么擦肩,但生而为人,便该如这一世,她的名字一样。

  最重要的,原来是无论如何失去、如何选择——

  都当是落子无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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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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