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儿?”
六岁那年,落儿抬眼看向师父,有些许不确定。
“那我这儿、这儿和这儿……就都不要了?”
她眼巴巴看向两人之间的棋盘。
师父教她的这一招,要舍掉一大片辛苦经营而得的局面。
云姬笑答:“是的,那你舍得么?”
落儿似懂非懂,咬着她小小的唇。
她已跟着师父学了三年棋。
三年里,她一直学着去争、去抢、去贏。
惟有赢了,才有后续,才有馒头,才有师父的点头与笑脸。
可她不明白:这一局棋,师父为什么要她学会丢弃、学会放手,学会去输?
*
很多年以后,一代女帝拓跋梓,仍会忆起这一局。
那是云姬教她学棋时,与她下的最后一局。
纷纷涌现的,还有许多旧事。
比如最开始时,她还只是个“它”——
一
“啪!”
一颗石子,被扔到一块鲜美的肉上。
它伏到了滚烫的岩石后头。
身为一只小兽,身为一只饿了这许多天的小兽,它是真的想吃那块肉。
但它明白,它真的必须等下去。
哪怕肚子饿到贴着后背,哪怕那块肉,还滴着诱人的汁水。
可它不能上当。
肉的底下,说不定会突然生出极硬极硬的爪子,把它狠狠咬住。
然后那种闪亮、尖锐的东西,会刺进它的爪子——
它低头看了看爪子,它的爪子,和狼妈妈不大一样。
狼妈妈的大爪偏短,却有力,会在它遇到危险时,将它一把拽到身后;还会撕扯那些食物,变成它能入口的形状;也会护着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狼妈妈最后睡着的时候,爪子已没有一点力气。
它守护那无力的身躯很久很久,才明白那不是睡着。
狼妈妈是死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样四只爪子,将它护到身后。
它所在的狼群已经消失,将它养大的狼妈妈已经死去。
再遇到这些可怕的陷阱,它只有自己——
还有脖子下头,晃晃悠悠的那块黑色小石头。
它一路流浪,捡地上腐烂的野果果腹,喝泥泞里的水解渴。
遇到其他野兽时,就小心躲到树的后头。它发现,它和其他林中所见的所有兽类也都不大一样——
它前头两只爪子更长,后头两只掌心更宽。
一旦落入陷阱,它畸形的四爪会被困住,然后那种只有两脚着地的兽类,会上来把它抓走。
一如所有猛兽被抓走,也像狼妈妈……
它眨了眨眼,奇怪的是,眼睛里会有水滴落。
日光有点发红,有些模糊——
狼妈妈死时血流了一地。它逃跑时,毛上还沾了鲜血。
所有的狼都死绝了。
头顶月亮缺了又圆,它能捡到的烂果子,也越来越少。
也因此,它看见那块肉时,觉得不可思议。
肉,那是肉?
四爪扒紧了地面,烈日炎炎,足下的土地龟裂,身边错落着些腐尸与白骨。
肉还在不远处,缓慢滴着汁水,毫无异常。
它又扒拉出一根小树枝,往那肉上一甩。
还是毫无动静。
它舔了舔嘴巴,是真的饿了。
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上前。
也就在这时,它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是头顶的太阳。
那块肉的上头,阳光透下来,却带了一点交叉的阴影。
它抬起眼时,才发现上头,竟有一张网。
它伏得更低,开始观察地面——
果然,那里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绳子。
它见过这东西。
上回,有一只瘦得吓人的老虎。
它跟在老虎后头,想捡老虎吃剩的东西。
可老虎很凶,总张着大嘴,像要吃了它。
它一回回从老虎爪子底下逃掉,后来它发现,老虎只是逗它,并没有真的要把它怎么样,也随它跟在身后,捡剩下的东西吃。
就是这样凶、也这样奇怪的一只老虎,只因为踩过了这样一根绳子——
瞬间就被一张大网罩住。
那些两脚兽们冲出来,把老虎抬走了。
老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刻,它死死盯着那根麻绳,后爪在砂石里磨蹭——
狼妈妈被那尖夹咬住喉咙时,老虎被大网罩住时,也这样刨过地。
远处秃鹫正在啄一具白色的骨头。
咔,咔,咔……
它的前爪,小心往绳子探去。
不行,不够高。
它又试着矮下身子,骨节硌得生疼。
也不行,不够低。
它寻思了许久,终于后腿一蹬。
如果那些杀了无数同类的兽,可以两脚着地,它是否也可以试试?
前爪晃晃悠悠、艰难地抬了起来。
开裂的脚掌陷进沙地,过长的手爪悬在空中发抖。
*
头顶的网簌簌晃动。
它后腿稚嫩的筋肉暴起,摇摇晃晃地——
它跨过绳子。
终于,在没有触发那张网落下的情况下,它稳稳扑住了那块肉。
那一天,在陷阱边上,它第一次以两脚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它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它赶紧将肉拽下,飞快跑开。
怕脚步声引来追赶,它躲在草丛之中。
来的是两只两脚兽——其中一只,怀里还有一只小小的兽。
那小小兽,身量比它还小,已经一动不动。
两脚兽们发出它听不懂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悲鸣。
直到很久以后,它才渐渐明白:
那一日网下,出现的两脚兽,原是两个“人”。
那是逃荒的一男一女。
他们设下陷阱,想在这灾荒年里,略有所获。
待想收网时,却发现肉已消失。
而他们怀中的孩子,已经等不及他们的收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看懂了,那两脚兽之一,应是一位母亲。
因为她抱着怀中孩子的样子那样悲伤——
和狼妈妈最后与它告别的模样,可真像。
它一个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也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发现了它的存在。
他快步上前,找到了躲在草丛中的它。
“是个孩子!” 那人惊呼。
它只得慢慢走出了草丛。
它不敢再一次伏下:只要一直用后脚站着,两脚兽们就会以为它是同类。
男人惊讶地看着它:“就这野孩子,把咱们的肉给夺了……”
而旁边的女人,只无力地张开干裂唇: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用?咱们的孩子已经死了……”
女人走到它的跟前,伏下身子。
“也是个女娃……”
而男人眯着眼,看向它胸前的黑色石头。
“这不就是他们说的……黑玉?听说只要将戴着黑玉的孩子献上去,就重重有赏……”
这些话,当时的它全听不懂。
它唯一能感知的,是那位母亲,似乎很是悲伤。
而它已经被这些两脚兽发现。
它有些害怕地、将爪子里的肉,交到那母亲的跟前。
那母亲有些惊讶:“你……你要把这给我?”
它仍是看着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母亲突然就哭了。
“娃娃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把吃的放到我跟前……”
那母亲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而悲伤。
它要在很久以后,才会明白,那一天的陷阱中,原是一块假肉。
灾荒年,连自己的孩子都饿死了,又哪有什么肉呢?
是泥巴沾上肉汁、伪装而成的诱饵。
可它因为恐惧,舍掉那诱饵,还给了那悲伤的母亲,却无意中换回了自己的一条命。
那丧女的一男一女,在它身上看见了逝去女儿的影子,也因此没有将它交出去领赏金。
于是它慢慢明白,原来两脚兽也分好坏。
而陷阱边上的两脚兽,把它带到了身边,甚至还给它吃了几口奇怪的食物。
那是用火烧过的食物,一开始它挣扎、它抗拒。
可当食物入口,饿到了极限的肚子,竟奇异地感到了满足。
它也渐渐听懂了两脚兽们的话。
而它便是这样,一点点蜕变成了“她”。
二
她十六岁时,已经是逃荒之众里颇有威信的落儿。
为十五个铜板的工钱,她带了一群逃荒做苦工的女子,来到一个偌大的园子。那是早春,可从园门缝隙往里窥探,只见一大片枯萎的林子。
风带晴柔,触目所及,却只有败叶枯枝。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地儿!”
同她一起逃荒的张婶,却在张望着往上一指:
“你看这园门!”
园门破旧,却气派不减,上头雕镂着瑞兽若干,都是以铜而铸。
门上铜匾斑驳,上头两个大字,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
落儿与张婶对视一眼,俩人彼时却都不识字。
她们便只低了头,随苦工们一同进了园子。
进得园来,才发现那枯萎的林子,乃是一片桃林。
落儿略一端详,不由心生可惜:
这些桃树粗壮,应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怎么竟然尽皆枯死?
“这活儿是最近才派下来的。说是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的,这桃林里一棵接一棵的,竟是都死绝了……” 有人嘟哝着。
事到如今,惟有使人将桃树都锯了,将残枝运走。
活儿倒是简单,累是累些,可是只要干上三天,就能立马结帐:
一捆枯枝换一个铜板,按收了的枯枝数目,现结工钱!
“本说是不要女的,但也不知怎么的,竟愿意要了咱们!”
一同逃荒的张婶喜出望外:她们都是逃荒的女子,身形瘦弱、体力不支,乃一般人也不愿用的劳力。
落儿也是既意外、又高兴。她们干上一天,能收五大捆枯枝,三天干下来,那就是十五个铜板!
她们在园中穿梭来去,推着板车,将此前被锯下的桃树枝干,一一运走。
落儿在这园中穿行,只觉这桃林十分有趣:桃树并非简单排列,而是曲折点缀,颇有意味。
最神奇的是,这园子里,每隔几步,便放有一张圆形的石凳,供人歇息。
有人在旁说道:“听说这是从前的主人,为一位小姐所建。
“这桃树上百,都与那小姐同岁。她在此住到了十岁,才离开呢。”
落儿环顾四周,也不知曾经这满目桃花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人在何方?
*
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座盛满旖旎故事的园子——
到第三天的晚上,竟然闹起了鬼。
他们辛苦搜寻而来的枯枝,竟在一阵阴风后,全都不翼而飞。
事发诡异,来的女工都被吓跑了,张婶拉着落儿,也想逃命。
“听人说,是这园子的主人犯了什么杀孽,才遭了报应!你赶紧跟我走!”
可落儿摇了摇头。
“我得把大家伙的工钱讨回来!”
人是她带来的,枯枝丢了,她得找。
张婶在身后急得跺脚:“他们说,这是冤魂作祟!”
可落儿却是更不怕了。
这一路逃荒,身边有多少屈死的同伴。
若世上真有冤魂,多好啊。那些离开的人,仍能回到人间。
落儿拒绝了张婶,顶着漆黑的夜色,往桃林深处寻去——
*
那桃林中的土,在月光下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
她用手指轻轻捻了捻,放在鼻尖一嗅——
一股淡淡的异味飘入鼻腔,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是被人下了药。
桃林既是被人下药,则说明那所谓闹鬼一事,或也有些古怪。
锯掉的桃树,只余一个个圆形的树桩,与那圆形石凳子几乎等大,恰似一颗颗棋子。这处桃林,乃是一副棋局的模样。
但这局并不凶险,反倒是相互依存。
似桃花与磐石之间,有某种默契。
彼此无伤。
也是如此,她一步步破了这桃林的棋局。
一切的一切,似引她往一处走去:
那是弃子之地——也最便于藏匿东西。
原来这桃林中,还设有一处凉亭。
亭子破落非常,但中间却有个秋千架。
她也是在那儿,找到了消失的枯枝。
秋千架上已满是尘灰,满目桃林尽皆凋零。
可秋千旁,却有一棵未被锯断的桃树。
走上前时,才发现桃树身上,被人做了某种记号。
她认得,这种记号,往往意味着树下藏有什么东西。
她小心挖开树下,发现那下头,果真有一个盒子。
盒子上头,隐隐刻着几杆修竹,十分雅致。
这样大的园子,这样煞费苦心藏了东西在树下,该是什么宝贝才对。
可她想了半天,还是将那盒子,放回了树下,并将那树上的记号掩掉。
她对着月下的清风,遥遥一拜:
“我们来此做工,无意冒犯。还请您多多谅解!”
后来,她将人喊来,把那些枯枝运走。
直到离开,她回望那园子的大门。
也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门上的两个大字,乃是——
“祁园”。
*
与谢元成婚后,有一日,谢元说起旧事:
“母亲幼时,曾在京外祁园开蒙居住,对祁园极有感情……后来,她不幸身死,临终时,曾嘱人将一件旧物,埋在祁园秋千旁的桃树下。”
那年,六皇子谢戈于战场上伤了一条腿,沈后大怒之下,使人给祁园旧址投了剧毒,将百树桃花,尽皆药死。她还使人造了谣言,让人相信这一切都是祁家后人造孽太深,才遭报应。
“本以为经此一难,母亲故物定然也将不保。谁知后来徐奇去时,却发现谣言破除……
“而母亲旧物仍在那秋千旁、桃树下,曾经被人挖出,却又重新埋好。”
洛梓心中若有所觉,还是不由问道:
“所以那桃树下埋着的,是什么东西?”
谢元沉默半晌道:“是她生前最珍视之物,也是她死后愿留给我的东西。
“是父皇从前与她定情时所赠之物。
“虽然两人旧情不再,但母亲遗言说,那上头承载了她从前真情,也愿我有朝一日,遇到心上人时,能转为赠之。”
洛梓不由一惊。
而谢元一笑:“后来,我如母亲所愿,将那件故物,赠予了心上之人。”
是那本《弈经》。
原来失而复得,终归在手。
是那月下清风里,园子主人的祝福。
三
那是十六那一年,落儿还曾遇到过一些宝贝。
比如那一回,她带着发烧的安安——和她一道逃荒的孩子——想要渡江而去。只因江对岸,有个颇知名的大夫,收费还颇为公道。
可那一日,江却被封了。
人们说,是沈老将军战死,灵柩回京。
举国致哀,那遗体随船北上,整条江都被封锁。
一干百姓,不得过江。
官兵倒是愿意通融,却需要她掏上足足三两银子的过江费。
她不过有十来个铜板的积蓄,上哪去找这一大笔钱?
她一筹莫展,抱着发了高热的安安,守在江头。
只见那披着黑布的送葬船队,从眼前经过。
上头的士兵,大半带伤,都披了孝服,脸色死沉。
傍晚时,当中有一条船,上头的黑布沉沉,搁浅在江边。
仿佛天降奇迹,从那船的窗子里,竟然掉下一样东西。
东西跌落在水中,溅起水花。
而船舱里,似乎起了争执。
那船摇摇晃晃,最终还是缓慢驶开。
落儿也是灵光一现,她待船开走,夜色渐暗,才小心摸上前去。
冰冷的水里探了半天,她才发现,从那船上掉落的,乃是一截断剑。
她那时不懂武学,也辨不出那剑好歹。但那剑柄上,镶嵌着两颗宝石。
一黑、一白。
宝石在月下闪着晶光,看着价值不菲。
这意味着……钱!
*
落儿将那宝石之一,到当铺里头,老板果然爽快。
仅白色那颗宝石,就换了三两银子。
落儿拿了钱,就要转身时,那老板却将她叫住:
“这一黑一白的宝石,该是一对,你两颗一道卖我,我给你十两银子!”
当铺主人开口挽留。
十两银子!这可是巨资!
可落儿看了看手中的棋子。
黑色的那颗宝石,沉沉坠在手中。
“不了……我只需要三两银子……”
这本来就是从天而降、不劳而获之物,若是太过贪心,她怕会有报应——
安安仍在病中,她不想有损半点阴德。
她小心将那黑色宝石收起,只想日后留着不时之需。
*
她用那白色宝石换来的三两银子,使官兵通融。
沈老将军灵船本就已过,余下的都是些陪着回京的残兵。
官兵们本就睁只眼闭只眼,收了钱,便让她带着安安过了河。
对岸的大夫果然妙手回春,安安得以转危为安。
危机过去,她便更舍不得卖掉那黑色宝石了。
她想,上天将这东西给她,必有用意。
怎可轻易荒废?
*
直到两年后,她为了救阿启,进入谢戈军中。
为了给谢戈打造那把轮椅,她需要一个机关——
恰是一颗棋子的形状。
也是那时,她才发现,谢戈的营帐里,放着一截断剑。
“这是少将军当日佩剑。
“只因那场劫难,他将这剑折了,还扔到了江中……剩下半截,是下头人拼死拦住,才留下的。”
她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上天留下的伏笔。
原来当初救她于危急的断剑,是他最绝望时丢弃之物。
她于是将那珍藏于随身行囊中的黑色宝石,安到了轮椅之中。
这便是那颗黑色棋子。
那一日,谢戈坐在她亲手打造的轮椅之上。
他摩挲着那颗扶手上的棋子,那宝石上,有她小心留下的刻痕。
他若有所悟,亦若有所思。
看着谢戈在轮椅上,缓慢行动起来。
她想起那一日江边,搁浅的船。
她隐去了前尘,只微微一笑:
“少将军,只愿您日后,顺遂平安。”
旧年风波总会消逝。
她也总算偿还了那年江边的相助之情。
四
也是后来,女帝拓跋梓偶然会独处一室。
没有任何外人,也避开了谢元,甚至避开了他们的儿女。
当她展开那些画卷,上头是从前慎王世子萧辰留下的回忆。
她出嫁那天,与萧辰话别匆匆。
收下这画卷时,满心是国仇家恨、大业未成。
以至于好些年后,她才发现,原来那画卷之中,暗藏乾坤——
卷轴之下,坠着两颗小小金丸。
初看之时,以为只是装帧精美。
直到许多年后,她无意中将画卷打落。
金丸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她才发现,原来两颗金丸,竟然内里中空。
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金丸打开,里头是两颗温玉所制的棋子。
上头,刻着“落”字。
迟来的发现,曾让她独坐许久。
直到日落远山,直到月上西楼。
直到镜中人面,宛若那年慎王府湖心凉亭,照见的扇底春风。
她以为许多年前,她便已将这两颗棋子归还。
她也以为,在萧辰与她话别当日,这份情意便已两清。
却原来……
七夕之夜,他投子认负的两颗棋子,从来不曾收回。
早在那一年,他话别之时,就已将它们送回了她的身边。
萧辰,还是这么固执。
她笑了,怅然地,摇摇头。
就像从前每一次,看萧辰执意做的那些事。
无可奈何,但又何尝心中不曾动容?
*
后来那些年,她与萧辰没有再见面。
直至白头,直至苍老,直至临终。
她听探子们说,萧辰过得很好,富贵不是他的累赘,名利不曾伤了他的初心。他偶尔收收学生,也不曾留下真名。写过好些故事,都是团圆为终。
诗啊酒啊,她无忧的阿辰。
那一年,她在发现了那两颗温玉棋子后,将金丸重又合上。
可惜她的心,终归只能给了谢元。
隔帘,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靠近、却又礼貌地远离。
她知道那是谢元。
那些年间,谢元对这金丸中暗藏的心意,又岂会真的不知?
只是他给她以尊重,不愿她为此为难。
此生总有不可得,此生总有不相见。
但相聚别离,海角天涯,都会彼此珍重。
总有那么一些失去,不意味着真正的告别。
五
后来,洛梓回忆与师父的最后一局。
“你要学会舍弃,你要懂得失去。”
云姬在教她弃子之术。
那是棋术里辉煌的悬念——
一个只有胜、败、和,三种结果的游戏里,竟然还要学会丢弃。
才得以换取后续的结局。
*
“宁输一子,不失一先。”
年轻时,她记得棋书所云,所以,曾经她以为,师父教她的弃子,是为了争先,是为了取胜。
这对,却也不全对。
人间一世,千百万局过后,她才能明白——
舍,就是舍。
甚至也未必就能赢回什么。
回望之时,她并不知道人生这一局中,她的每一次放弃都是否值得。
又或者,人生也并不真是棋局。跳出局外,她想要的,似都已在手。
也许曾与什么擦肩,但生而为人,便该如这一世,她的名字一样。
最重要的,原来是无论如何失去、如何选择——
都当是落子无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