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乱葬岗。
朱棣一行人的马蹄踏碎了秋日的寂静,卷起的尘土混着浓郁的尸臭,糊得人喘不过气。
几只乌鸦在尸堆上空盘旋,叫声嘶哑难听。
仵作正埋头在一具黑衣尸首旁忙活,动作透着小心。
尸体的外衣被褪去,腰间一枚腰牌格外显眼。
朱棣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近前,俯身拾起那腰牌。
入手微凉,材质是好东西,雕工也细致,“蜀王府”三个字清晰可见,背面是蜀王的私印。
他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错不了,是老十三的东西。
“这腰牌,”朱棣的声音不高,却沉得吓人,“是这刺客身上的?”
仵作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回…回殿下,千真万确!小人亲手解下来的!”
朱棣缓缓站直,扫视一圈,最后定在解缙身上。
“解缙,你说说。”
解缙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此事透着古怪。蜀王殿下素来与殿下交好,为人也一向谨慎低调,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恐是有人栽赃。”
“栽赃?”朱棣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谁栽赃?怎么栽赃?这腰牌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只觉得头疼欲裂。
朱椿,他的亲弟弟,那个一向恭顺温和的弟弟,怎么会想要他的命?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查!”朱棣猛地一甩袖,“给本王查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本王背后捣鬼!”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派得力的人去蜀地,秘密查探蜀王近况,记住,别惊动任何人!”
“臣等遵旨!”解缙等人齐声应诺。
王府内。
杨士奇已经醒转,靠坐在榻上,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
朱棣几步走到床边,语气放缓了些:“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杨士奇作势要起身,被朱棣抬手按住。
“免了,躺着说话。”
“谢殿下挂怀,”杨士奇唇边泛起一丝淡笑,“臣已无妨。”
朱棣便将城外发现腰牌的事,连同自己的疑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杨士奇听得仔细,眉头也渐渐蹙起,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殿下,以臣之见,蜀王殿下行事素有分寸,断不至于亲自掺和这种事。腰牌……或许是被人盗用,借以嫁祸。”
“盗用腰牌?”朱棣沉吟,“这倒说得通。可谁会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嫁祸老十三?图什么?”
杨士奇轻轻摇头:“这…臣暂时也想不明白。”
他顿了顿,接着说:“殿下,此事疑点重重,不宜声张。眼下最好是外松内紧,暗中查访,待水落石出再做计较。”
朱棣深以为然:“士奇说的是。先稳住,暗地里查。”
他语气转冷:“要是真让本王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定叫他生不如死!”
“殿下英明。”杨士奇欠了欠身。
朱棣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蹇义吩咐:“蹇义,传令下去,王府加派人手,严加守卫,无令牌者不得擅入。还有,派可靠的人暗中护着杨士奇,别再出岔子。”
“臣遵命!”蹇义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接下来的日子,燕王府表面一派平静。
朱棣照常处理公务,接见官员,仿佛刺杀之事从未发生。
但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和耳朵被派了出去,围绕着刺客、腰牌、蜀王府这几个点,撒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可惜,几天过去,网收回来,却空空如也,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夜深。
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灯,朱棣独自踱步,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突然,“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殿下!急报!”是解缙,声音带着慌乱。
“进来!”朱棣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下来。
解缙几乎是滚进来的,扑通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殿下,臣…臣刚刚收到密报,靖难遗孤平安…”他声音发抖,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平安纠集了一批前朝余孽和江湖匪类,正在京郊密谋……谋反!”
朱棣浑身一震,几步上前,一把揪住解缙的衣襟:“你说什么?!平安?造反?他哪来的狗胆!”
解缙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真的!他们联络了不少人,打算…打算趁殿下寿诞庆典之机,在京城发难,说要…要匡扶建文旧朝!”
“寿诞?!”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朱棣心口,他猛地松开解缙,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好,好得很!
选在他的寿诞动手!这已经不是造反了,这是指着他的鼻子羞辱!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有多少人?有什么依仗?具体怎么动手?”
解缙连忙回禀:“人手估计有数百,乌合之众居多,兵器也寻常。但…但据线报说,他们好像弄到了什么…厉害的家伙。具体计划,臣还在加紧追查!”
朱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刺客的事还没头绪,平安又跳出来要造反!这两件事,难道有什么联系?
他猛地抬起头:“解缙!立刻加派人手,死死盯住平安那伙人!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另外,传我命令,召杨士奇、高炽、蹇义他们,速来书房议事!”
“臣遵旨!”解缙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杨士奇、朱高炽、蹇义等人脚步匆匆地赶到书房。
朱棣将平安密谋造反的事一说,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落针可闻。
朱高炽最先开口,脸上带着忧色:“父王,此事非同小可。平安虽是跳梁小丑,但寿诞在即,各国使臣云集,万一真让他们在京城闹出乱子,丢的是我大明的脸面!”
杨士奇相对镇定些:“平安等人仓促起事,根基不稳,成不了大气候。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内紧外松,加强戒备,静待其自投罗网,届时一举擒获,方为上策。”
朱棣微微颔首:“士奇言之有理。高炽,寿诞庆典的防务,你亲自负责,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儿臣明白!”
“蹇义,”朱棣又转向蹇义,“调动锦衣卫精锐,严密布控京城内外,特别是庆典场所周围,任何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臣遵旨!”
最后,朱棣看向解缙:“解缙,继续深挖平安的计划,特别是他们那个‘厉害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还有,蜀王府腰牌的事,也给我抓紧!本王总觉得,这两件事或许能串到一起。”
解缙拱手:“臣必鞠躬尽瘁,定不负殿下所托!”
寿诞庆典,如期而至。
奉天殿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各国使臣穿着本国最华丽的服饰,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依次上前朝贺。
朱棣端坐御座之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万邦来朝的盛景。
但他心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殿内殿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酒过三巡,歌舞渐入佳境。
一个穿着打扮颇为奇异的使臣,端着金杯,步履从容地走到御前,躬身行礼:“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祝您万寿无疆,日月同辉!”
朱棣略一点头:“使臣有心了。”
那使臣高举酒杯:“陛下,请!”
朱棣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正欲示意,动作却猛地一顿。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侍卫的身影,有些眼熟。
是平安!
他竟然混进来了!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侍卫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