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糊了满眼,纪纲眯缝着眼睛,身形压低,潜伏在漫天黄沙里。
这趟边关之行,他掩人耳目,只带了两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
“大人,平安将军那信物……真能叫得动黑狼卫?”
一个心腹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话里透着股不踏实。
纪纲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行不行,总得试试。”
边关大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肃杀的味道。
纪纲拿出平安的虎符。
守将接过,起先还端详着,待看清虎符上那独特的暗记,脸色唰地变了,单膝就跪了下去:“末将参见……”
“免了,”
纪纲抬手止住他,“带我去黑狼卫驻地。”
守将不敢多问,连忙起身在前引路。
黑狼卫的营地藏在一片不起眼的荒漠凹地,没熟人带路,就是路过一百次也未必能发现。
纪纲看着眼前这支队伍,兵甲精良,人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心里也暗自掂量。
这可不是寻常边军。
黑狼卫首领是个壮硕汉子,脸上横着一道疤,看着就凶。
他验过虎符,脸上没什么表情,沉声开口:“末将李雄,参见持符人。”
纪纲没急着说话,打量着李雄,也扫过他身后那些沉默的骑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李将军,”
纪纲开口,声音不高,“最近边关,有什么动静?”
李雄抱拳,答得滴水不漏:“回大人,鞑靼骑兵不安分,时常过来骚扰,烧杀抢掠,弟兄们都盯着呢。”
纪纲心里发笑,这套官样文章,来之前就想到了。
他不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密函,甩手丢给李雄:“自己看。”
李雄接住,展开。
只一眼,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就绷紧了,颜色难看得很。
“这……”
“李将军,”
纪纲的声音冷下来,“还要跟我装?”
李雄身后的黑狼卫士兵们察觉到不对劲,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气氛陡然紧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金銮殿。
文武百官济济一堂。
“殿下!鞑靼屡屡犯我边境,还烧了咱们的粮草!狼子野心,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臣请殿下即刻发兵,把他们挡在国门外头!”
兵部尚书说得激动,唾沫横飞。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底下嗡嗡一片,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朱棣坐在那把龙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底下这帮“忠臣”的激昂陈词,心里只有冷笑。
一群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诸位,”
朱棣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喜怒,“鞑靼真要大举南下,用得着去烧几车粮草?这明摆着是想把咱们的兵力调开!”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啊!鞑靼人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烧杀抢掠,那是他们的老本行……”
“行了!”
朱棣不耐烦地打断,“孤早就查清楚了,什么鞑靼入侵,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来人,把证据拿上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应声出列,手上捧着一封密函和几份供词。
朱棣接也没接,示意蒋瓛直接扔到殿下:“诸位爱卿,都睁大眼睛看看吧!”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离得近的赶紧捡起来传看。
密函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宁王旧部如何联络边军,伪造鞑靼入侵的勾当。
供词,则是几个被抓的小喽啰画押的口供。
“这……这怎么会?”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兵部尚书,此刻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蜀王旧部,老将徐辉祖颤巍巍走上前,拿起密函看了又看,老眼里浑浊的泪淌了下来:“殿下明察秋毫,远胜太祖!老臣……老臣糊涂,险些中了奸计!”
朱棣的视线冷冷扫过殿中每一个人:“现在,还有谁要请旨北伐?”
大殿里,针落可闻。
“来人!”
朱棣的声音带着寒意,“将宁王余孽,给孤一网打尽!”
“遵旨!”
蒋瓛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朱棣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股疲惫感涌上来。
这台戏,唱得差不多了。
下一个,该轮到蜀地那帮坐地虎了……
他往龙椅里靠了靠,胸口那熟悉的闷痛又来了。
接连两次强行运转那秘术,就算是他这副异于常人的身子骨,也有些扛不住。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他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几点殷红溅落在龙袍的下摆。
“殿下!”
“陛下!”
底下伺候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太医被火急火燎地请来,一番望闻问切,脸色越来越沉重:“殿下,龙体损耗过甚,须得静心调养,至少十日,万不可再劳心费神。”
“十日?”
朱棣眉头皱得死紧。
边关那边火烧眉毛,哪有十天给他躺着?
“本王没事,都退下。”
“殿下!龙体为重啊!”
老太监王景弘“噗通”跪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朱棣心烦,挥挥手:“本王心里有数,都下去!”
众人退下后,殿内只剩寥寥数人。
王景弘擦干眼泪,悄悄挪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身边,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塞进他手里。
“纪大人,这是老奴私藏的解毒丹,对殿下这咳血的毛病,兴许有点用处。劳烦大人想法子转呈殿下。”
纪纲握住冰凉的瓷瓶,指尖微微一动:“有劳王公公费心。”
朱棣强撑着精神,把太子朱高炽叫到跟前。
“高炽,这十天,朝政就交给你暂代。”
朱高炽闻言一震,赶紧跪下:“父亲,儿臣愚钝,怕是……难当此重任。”
朱棣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神色有些难明:“本王信你。你只记住,凡事,国事为先,江山为重,莫学那些妇人之仁。”
朱高炽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儿臣,谨遵父亲教诲!”
朱棣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闭上眼,试图平复胸腔里的翻腾。
黑狼卫……
那地方,看来非得自己去一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