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私开工坊,聚匠逾万,形同谋反?”
朱元璋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
他缓缓拿起那本奏章,翻开细看,越看脸色越沉。
奏章上,罗列了朱棣在北平的种种“劣迹”,什么广招流民,开垦荒地,兴修水利,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那句“聚匠逾万,日夜赶制兵器”,深深刺痛了朱元璋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李善长见朱元璋面色不善,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陛下,蜀王殿下此举,名为屯垦,实为养兵!名为兴工,实为造械!长此以往,北平一地,将成国中之国!尾大不掉,祸患无穷啊陛下!”
朱元璋合上奏章,沉默不语,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此事,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李善长和吴沉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些。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待二人退下,朱元璋猛地将那本奏章掷于地上!
“聚匠逾万!形同谋反!好一个李善长!”
朱元璋胸中怒火翻腾。
他并非全信李善长之言,这老家伙与老四素来不睦,巴不得抓住老四的把柄往死里整。
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北平那边,老四的动作确实太大了些。
他沉思片刻,唤过一名心腹太监:“传徐辉祖,让他秘密来见朕。”
不多时,一身戎装,面容刚毅的魏国公徐辉祖,快步走入殿内。
“臣,徐辉祖,参见陛下!”
“平身。”
朱元璋看着自己这位得力的外甥,也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的长子,眼神中多了几分信任。
“辉祖,朕有一件要事,需你亲自去办。”
“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你即刻启程,再去一趟北平,”
朱元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猜忌,“给朕仔仔细细地查一查,他蜀王府的兵器局,究竟有多少库存!有多少工匠!都在造些什么!记住,要秘密行事,不得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蜀王。”
徐辉祖心中一凛,他知道,陛下这是又对蜀王起了疑心。
上一次是查验军纪,这一次,直接查兵器库存了。
看来,朝中那些关于蜀王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流言,已经深深影响到了陛下。
“臣,遵旨!”
徐辉祖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应下。
蜀王府。
朱棣刚刚处理完兵器局抓获瓦剌细作的后续事宜,一份来自应天府的加急密报便送到了他的案头。
密报是他在京中的眼线送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李善长等人上本弹劾,以及朱元璋召见徐辉祖的动向。
朱棣看完密报,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呵呵,老头子还是不放心我啊。”
他自言自语,眼神中却无半分慌乱,反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李善长这老匹夫,真是阴魂不散!
也好,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让老头子,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我朱棣在北平,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当即唤来朱高炽。
“高炽,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朱棣的语气不容置疑。
“父王请吩咐。”
朱高炽见父亲神色凝重,也收起了平日里的憨态。
“命人将兵器局所有的账本,都给本王换掉!”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换成这个——”他取过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股东分红册”。
朱高炽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父王,这……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
朱棣冷笑道,“从今往后,我北平兵器局的每一支火铳,每一门火炮,都要清清楚楚地标注上,是哪些匠户参与制造,他们各自持有这件兵器的多少‘股份’!比如,就写上,火铳一支,匠户王二牛,持股百分之零点一!”
“啊?!”
朱高炽彻底懵了,“给匠户……股份?这……这闻所未闻啊!”
“闻所未闻就对了!”
朱棣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这次,就让徐辉祖,让你皇爷爷派来的钦差好好看一看,我朱棣的‘库存’,究竟是什么!不是冷冰冰的兵器,而是这千千万万,与我蜀王府利益休戚与共的百姓之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傲然:“告诉徐辉祖,也告诉天下人,我朱棣在北平,不是在私造兵器,谋图不轨,我是在带着北平的百姓们,发家致富!百姓,才是我朱棣最雄厚的‘库存’!”
朱高炽听得是热血沸腾,虽然对“股份”之类的词汇还是一知半解,但他明白,父亲这一招,实在是高!
太高了!
数日后,徐辉祖一行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北平城外。
还未进城,远远地,他就看到城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竟有许多百姓围在那里,争相传阅着什么东西,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和议论。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
徐辉祖的亲兵上前开道。
百姓们见是官兵,纷纷避让。
徐辉祖策马来到近前,目光扫过,只见城墙上,赫然贴着一张巨大的告示,上面用醒目的黑墨写着《北平工坊章程》几个大字,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条款。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就在城门边,一家生意兴隆的铁匠铺门口,竟然公然悬挂着一块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凡入股本工坊者,技艺优异者,可按律减免徭役!”
减免徭役?!
徐辉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蜀王这是……
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心中五味杂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北平城,不过数月未见,竟已是换了人间!
蜀王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他会在兵器局里看到怎样惊世骇俗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