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外人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很多，说着说着能睡着那一种。也不知道对他来说怎么有这么多的新鲜事。但只要一出去，或者说在面对不是那么熟识的人，立马安静起来，在这个时候，俞子柳才会发现，他这个小师弟如高山之雪，冰冷又疏离。但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总会变得温暖起来，没有人会不贪恋这份温暖。又怎么会因为对方跌入深渊之后离开，他这段时间受苦了。
“现在都嫌弃我了啊？也就今天才唠叨唠叨你。洗澡水准备好了。你洗洗睡吧。那我就先走了。”
“好。”梁杳嘴上答应，还是拉着他的袖子没松手。
“别贪凉，生病了还得吃药。你又不愿意吃药。”
“我知道。”
“我住在东三巷子，你身边没可用的人，过段时间我调教好了，给你送一个。传信什么的也方便一点。”
“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俞子柳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去，从怀里拿出来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千两，有一百五十的，也有十两，五两的。用钱的地方多，你不要拒绝。”
这一千两对以前的梁杳来说，什么也不算，可对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你这钱是从哪来的？”梁杳想了想还是问了这句话，说出去之后，才发现问得好像有点生硬了，没办法只能紧紧抿着嘴唇。
俞子柳笑了笑没回答。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师弟，短短一个月就瘦脱了相。他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保护对方。能在看不到的地方尽全力去 保护他，是自己最卑微的奢求。这一千两银票当然不容易，这些他就不用明白了，只要知道自己是能够帮助他的师兄。
看到师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就不再问。最好的结果是两人再无干系，你只说要保护我，却不知我也想保护你。
你自有你的青云路，何苦为我堕入泥沼。春风得意时相遇，一朝失意，自当分别才是。
俞子柳走出了这个门，他手上沾满了鲜血，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被无数人咒骂和惧怕，酷吏之名留于史书以后，自然就被人忘记了风度翩翩的和光十五年探花。但如果要问他后悔不后悔。漫长的回忆过后，其实是给不出一个答案的。
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一路成名天下知的荣耀在时间面前什么都不算。多少惊才绝艳的人泯然于众，能留下来的也往往是变了样子之后。以后，就要放下自己手中的书，拿起笔，做一个合格的刀笔吏，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俞子柳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小师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沦落青楼，他今天在弹琴的时候，楼下不知道有多少的污言秽语，一句一句都被记住。说起来也是讽刺，当时他们为了能跟小师弟说上话，送礼，偶遇……什么方法都用过。夸赞的话一句跟着一句。而现在这些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来显示自己的高贵。
小师弟总说自己不知不觉就会得罪人，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还跑来问是不是自己有问题。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就又继续看书写字。哪里是他有问题呢？你对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对你好。看见他今天成长许多的样子，俞子柳是痛心的，早知道这样以前就多给他说一点，让他对人心也有个防备。俞子柳走出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罢了，可能以后要常来了。虽然说自己不能来，可谁又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呢？
身上出了汗，里层的衣服不透气，直接贴在身上，房间里也没有放冰盆。尽管已经经过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极大地提高了他的忍耐力，那时候他压根就没注意到周边的环境如何，而现在惯的臭毛病也都又出现了。身上的衣服料子扎得很，本来想不洗澡就睡，可实在是累得慌，也忍不下去这种全身汗，这不洗澡没法睡觉啊，天又这么热，窗户开的大也不管用，说不出来外面风热还是里面的空气热，或者是自己感觉太热了。
梁杳权衡了一下，还是穿上了鞋，披上了衣服准备去后院让人准备一下热水。推开门之后，努力缩小自己得存在感，下了楼之后遇到了不少醉醺醺的客人，捏着鼻子皱着眉，快步往后院走。这个这个，未来的生活环境有点让人担忧啊。后院比起前面的房间来说完全是两个天地，望北楼看着热闹，其实地方也不怎么大，围墙圈出来的范围里面装满了人，看着逼仄的很。
梁杳仔细找了一下哪里负责烧热水，西北拐角处冒烟了，应该是厨房，本来没感觉，现在好像有点饿了，那一桌子好饭好菜自然也没有他的份，面对着厉王，能在对方的审视之下不出差错就很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吃饭。
找了一个看着像管事的人，梁杳清了清嗓子询问对方，“劳烦，不知道谁负责烧热水，能不能送一桶过去，厨房里还有饭菜吗？有的话也送一点吧。”
后院光线不行，公子们也不会踏入这里，几十个小厮，长得齐整的都被分到公子房里，做一些杂事，而他们这些年纪大的，或者长得不怎么好看的，自然没有这个待遇。可活命不易，能在这地方有个活干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外面的人对他们也一向不怎么尊重，特别是那一群穿蓝衫白裤的小厮，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
“你是哪个屋子的？公子们私下要东西可是要记账的。”
？？？还挺完善，自己是哪个房间来着？
“临江阁。”
“临江阁？哪位公子啊？怎么没有听过。”
“照雪公子。”梁杳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新名字给说了出来，稍微有点尴尬。
“行，我们一会就把东西给送去。照雪公子有什么偏好吗？玫瑰花瓣蔷薇花瓣都有，这些东西都需要记账。月结就行。”这点倒是挺热情，记账上的东西他们都能拿到一点分成。
“不用了，就普通的热水和澡豆就行了。浴巾什么都是干净的吧？还有里衣什么的，都要几套。”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记账上。”
“行，衣服这一块不归我们管，再说公子穿多大的衣服我们也不知道，你伺候的应该是新来的公子吧，恐怕你也是个新来的，怎么什么都不懂呢？被客人起了名的公子就能有自己的一个房间，不过每个月都会按照自己接客赚钱多少进行一个排名。咱们望北楼一共有十位公子，现在最有名的也就是兰湘公子，红烛，幽歌几位公子了。”
梁杳正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着，他脸上带着油滑世故，一双眼睛黑豆似的，闪着精光，胡须虽然稀疏但是打理地整整齐齐。
对方看眼前这个小厮跟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只能用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那就请小哥回去吧，半个时辰之内，东西会送到临江阁。不过饭菜可能不会那么好，已经不早了，不会再有人专门给做了。”
“没关系。”梁杳看对方语气发生转变之后，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悻悻然地离开。他再跟人相处这方面应该还有东西要学。父亲没教过他御下之术啊，现在说什么御下之术也不对，是跟人相处。
照雪，没听说过，楼里面有名有姓的公子他们都背的滚瓜烂熟。捧高踩低这种事他们常做，那些不受宠的公子还要给他们塞钱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点。
“你们听过照雪公子吗？”
没有的话，看来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没有，一听就火不起来，兰公子风头正盛，红烛又是个心狠的，新人想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烧火的小厮在旁边答话，他知道自己这个主事的，喜欢别人奉承他，也喜欢捞油水，今天来了个这么不上道的，自然是心里不忿，可又害怕对方的主子真要是以后红了来找自己麻烦。
“咱们做下人的，尽心伺候好各位公子就可以了，红不红怎么收拾我们能说的，都得看各位公子得造化。去吧，一会你跟小王一块把他要的东西送去，对了，先把兰公子得玉蓉养颜汤送过去。”
被叫做小王的人没说话，他偷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现在心脏还是在砰砰跳。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啊。
“好。”
小王跟旁边烧火的人说了一声，自己去食堂给对方取饭，好说歹说才要过来了干净的饭菜。装进食盒之后，提过去。他想再看对方一眼。要是能伺候他就好了。可惜自己长得不好看也什么都不会。他能看出来对方一定就是照雪公子，不过这位公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啊。怎么能亲自来这种地方呢，还被他们欺负了也不还嘴。
梁杳回去之后，也没了睡衣，这个房间里应该住过人，从其中的摆设推断处对方的性格，以后既然是自己住在这，自然要弄清楚所有的东西。况且这个过程也很有趣，像是寻宝一样。这个房间里没有跟书有关的东西，说明主人不爱书，正屋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也就靠着墙的梳妆台，上面花纹精致，暗沉的颜色不难想象它原有的光彩，铜镜被保护地很好，上面几乎没有划痕，能够清晰地看到镜中事物。这么大一块上好的红木也价值不菲，最起码能值三千两银子。原本的主人应该是个爱美的，上面的花纹应该是……
梁杳拿起烛火凑近了看，花纹本身就比较抽象，再加上经过时间的侵蚀，保存的再好也难免会有损伤。应该是莲花，他用手摸这些花纹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怀疑，但当真看到之后，还是有点吃惊。莲花寓意特殊，并不会被用做普通的装饰花纹，他因为小时候抓周的事，后来对这一方面也有一点了解。可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坠入空门的念头。这些花纹只在镜子周围的木头上有浅浅的一层，装饰意义并不大，要不是他无聊又枯燥去摸摸看看，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抽屉拉开之后倒是跟普通的梳妆台没什么区别，剩下的就是花娘留下来的一些护肤品，用不同的瓷罐装着，上面写着名字，桃花养颜膏，桂花头油之类的，梁杳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把他们摆成了一条直线，这才顺眼。
在书堂的时候，自己的书都是乱着放，找的时候经常找不到，都是俞师兄在自己屁股后面跟着收拾，他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对书尤其珍视，君子慎独，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他从未指责过自己把他辛辛苦苦整理好的房间弄得一团乱。自己在潜移默化之中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梳妆台整理之后，桌子凳子摆放整齐，把床给铺好。差不多自己的小屋就已经收拾好了，屋子里面被人打扫过，自然没有什么灰尘，至于棉被，应该是新做的，要不然盖上也挺膈应。房间里的东西太少，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但在这一刻，他对这个屋子微妙地产生了一种归属感。有个容身之所就可以了，他的要求实在是不怎么高。苟且偷生这件事，做了就做了。父亲教会他那么多东西，不是让他懦弱地求死。
“公子，能进来吗？”
房间外面传来声音，应该是送洗澡水的人，刚好自己收拾完。洗澡水送到侧房，里面刚好有屏风遮挡，本来也是用来沐浴的一个房间，里面的浴桶看起来干净，现在他也没有什么资格想要什么要什么，就凑合着用呗。
“进来吧。”梁杳开了门，看见两人提着大桶热水进来，最后面的人提了个食盒。
“我们就把水给倒进去，你在这等着，好了我们叫你。”提着水的人说了几句就往里走，显然对房间的构造十分熟悉。他们听过今晚有个新人出阁，为这事后面的人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