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最大的挑战已经过去了,做过的决定自然没有后悔的机会。他能有这个机会重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努力,他要对得起这些人的努力也需要对得起自己的父亲。最起码还他一个清白。自己的父亲怎么着都不会是他们口中的样子。
厉王离开之后,梁杳推开窗户,用冷风吹散自己身上的酒气和不太清醒的脑子。暗暗在心中筹划接下来的事,他必须用照雪这个名字重新开始,构建起自己的人脉,这样好的一点就是在望北楼可以结交更多人才,也更加自由。接客当然是要接的,不如直接用了厉王的名声,这样最起码能够保全自己。既然今天弹了琴不如就接着打造这一点。脑中纷繁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条才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梁杳推开门,离开这个房间,回到自己这段时间住的地方。推开门的时候果真看到了熟人。梁杳脱下自己的外袍挂在架子上,,坐在镜子前,用花娘交代过的菜油卸干净眼上的妆,她用的东西虽然温和但对于自己这么个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来说还是太过粗糙。只不过一个多时辰,他眼周的皮肤酸痛,白瓷的小罐里面装着菜油,里面多的是甜腻腻的花香。毕竟是第一次,下手也有点重。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又递给他。
将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用一种父亲看了要下手打他的坐姿。只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坐姿训斥他了。
“师兄你不该来的。”梁杳脱了鞋子,蜷成一团。
“我就是天生照顾你的命。”被叫做小师兄的男子,看着自己照顾大的小师弟变成这样,心疼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胡说。别说什么命不命的,你知道我是最不信这个的。”梁杳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兄,想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你先把鞋子穿上,这个样子像什么?怎么喝了酒?头不疼吗?”
“别絮叨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梁杳躲过他试探的手。用了一副极不近人情的方式。“其实我压根就没看得起你过。差不多就是把你当作下人使唤吧,谁让我们书院不让带。你还真伺候我了这么多年,还上瘾了?今天来看我笑话挺开心的吧。对了,以后叫我的新名字,叫照雪。这可是厉王给我取的,怎么样?”
梁杳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多丑陋,怎么说呢,很欠打。可他必须这个,要不然怎么让自己这个傻师兄离开,最好一会打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闹掰了,也能不连累自己的师门。
“好啦,现在没有旁人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在一块这么多年了,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书院里的人已经不可信了,至于师傅他承担的东西太多了,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我就不一样了,孤臣也是直臣,皇帝打算重用我。”俞子柳并不在意张牙舞爪的小师弟,而是替他整理好房间中被他弄乱的摆设,然后倒了热汤端过去,给他暖手。
“今岁冬,我就会调到御史台。”
“你疯了?”梁杳不懂,明明有平步青云的路子他不走,非得去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他打翻了对方递过来的热汤,里面的水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顺势抓住对方的领口,使两人双目相对,放大的眉眼更胜过语言的交流。
“我没疯,这是我的选择,再说,这一条路也不一定比另一条坏。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但是,你又何苦?”
俞子柳笑了起来,他一点都不苦,在知道自己小师弟家里出了事,他只能旁观,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受够了。
“要想达成目的,最后还是要到这里。你最起码得再过三年才能重新进去,这三年我先帮你守着。虽然有罪臣之子得名号,但我朝向来没有什么株连之说,要罚的也已经罚了。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三年之后,我会将你送入考场。”
这三年也是给自己的时间,皇帝看重他,因为他的才学和干净的出身。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小师弟,他的确是读圣贤书,报帝王家。护万民安。可现在,除了自己原本的愿望之外,他有了私心。这个私信,是不由分说闯进自己世界的明媚少年。
“你……”不必如此。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自己这位师兄能做到这个份上,岂能是几句话语就打消的,只不过这份恩情太重,他无以为报。
“官场的消息,以及派系斗争,你比我还要熟悉一点,现在六皇子势大。二皇子,四皇子……都有这个意思。只不过现在皇上正值春秋,没人敢先动。梁家的事,表面上是六皇子动手,但远不止如此,六皇子没有这样的心机跟手腕。不过是为了别人做的嫁衣。”
“嗯,我知道。”
“还有,皇帝现在宠爱的是舒嫔,她已经有孕了。这个孩子肯定能生下来。”
“好。”梁杳没有问这些消息他是从哪知道的,只是回答了一个好。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聪慧,很多事情也不用说得太清楚。”
“我一点都不聪慧,我是最蠢的人。”
“谁说的。”俞子柳感觉到对方卸了力,小心地握住对方的手,看着他手心裂了又开的伤口。“身体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气性还是这么大。”他这个小师弟从来不是个能忍的人,有火就要当场发,说话也刻薄的很,外人看的光风霁月无非就是他的伪装。
梁杳侧过了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想让对方看到这些丑陋的伤口。“不疼的。”最开始的时候是疼的,只有疼痛才能让他绷紧的神经不至于绷断。
“好,不疼。”俞子柳其实不怎么会照顾人,他虽然出身比起他们来说算不上好,也是个孤命,亲缘稀薄。少年早慧,双亲又去世的早,跟自己一群出了五服的亲戚抢家里的一点薄財,索性就找了族长,只要了三分之二,离开了原本的村子去县里读书。其中的酸辛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书读得越多越开智,最开始是帮别人抄写信件,后来写一些诗作,出名了之后生活就好一点了。他当时在县里也可以有不错得生活,娶一房贤惠的妻,生几个可爱的儿子。他当时的塾师有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打算。俞子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在来到南山书院之后,里面的学生比他小很多,气质也完全不同,他也不会说官话,对这些学生来说,求学的最大阻碍无非就是课文真不好懂,先生又打板子了。可对于俞子柳来说,那是大雪至膝,他走的几十里山路。当然,别人的奚落和异样眼光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y要走,对俞子柳来说,他的路就是追往圣先贤,究天人学问。
俞子柳经常给自己的小师弟上药,在遇到他之后,生活就变得五彩斑斓起来,两人会一块去钓鱼,捉鸟,看花,赏月。这些事情听着文雅,但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总是太心血来潮。往往读到一个句子,就要拉着他走好几里的山路跑到山上看。
小师弟给自己说过他的名声有虚,压了诸位师兄一头。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在知道他是梁丞相的幼子之后,狠毒哦事情也就说得通了。只不过对俞子柳来说,自己这个师弟还是心思单纯,如水晶剔透的人。而那些酸言酸语的同门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不说我的事了,师兄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也没必要接着矫情了。能够见到师兄,他自然是欢喜的。也是想偏了,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已经非常了解彼此了,又何苦说那些伤人的话,让对方难受。果真是酒喝的太多,脑子不清楚了。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梁杳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恨不得刚刚说的那些话对方都忘记了。刚刚的一切大家都没有提起,烛火摇曳之间,两人像是回到了从前,只不过那时候房间里都是书。
俞子柳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一人随性而坐,一人坐姿规整。但都是最放松的状态。
“还好。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你不要担心我。”
“我不是怕你性子直,在官场上要圆滑一点。”
“嗯,我知道。”
“师兄年纪已经不小了,有喜欢的姑娘吗?”梁杳想换个方向劝他,御史台不好混,里面的水太深,至于皇帝的恩宠,也只有你拿命才能拼到几分,他不想让自己的师兄去走这一条路。他师兄因为孤身一人,其实是不怎么爱惜这条命的。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总是闹着要玩什么的,人活着得有个根,这个根可能是你得父母兄弟也可能是你得妻子儿女。
“怎么?我二十二就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要一个嫂嫂吗?到时候你去唠叨她。”
俞子柳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聪明,他说这话无非是想劝自己不要掺和进来。要是自己有了牵挂之后就不会再管他了,怎么可能呢?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过往所经受的所有苦难,若说要一笔勾销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些苦难构成了现在的他。若说是没有怨恨恐怕是假的,来到京城所遭受的白眼并不少,也就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小师弟什么都不知道扑上来。自己这个小师弟进学堂的时候自然有无数人去讨好,矜贵的小少爷谁也不要,看上了他。他最开始的时候是非常反感的,觉得对方骄纵任性,他自己没有带小孩子的爱好。
小师弟再外人面前看起来不客接近,但在他面前跟个话痨一样,而且自己走到哪他跟到哪。本来两个人住一个院子,都有各自的房间。但对方大晚上抱着被子跑过来说自己做了噩梦。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脸上带着惊恐,半夜三更吵醒了他,本来应该连人带被子扔出去。但看着穿着单衣,脸上惊恐未定的小孩,猛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算了,一心软就让对方进来了。
自此以后,房间里多了一个床,自己多了一个弟弟,每天吃饭睡觉都要自己惦记。这样也不错,最起码再有人冲自己翻白眼,会有个人帮自己还回去。自己都已经习惯并且不在乎的事情,有人放在心上。
去年科举考试下场,梁杳在外面等自己了三天,他出考场的时候,眼睛都冒金星了,可还是最先往外面跑。小师弟穿着厚厚的狐皮斗篷,衬得脸小而精致,手捧着七宝暖炉,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却还是冷得不行。
俞子柳快步走过去,小厮知趣地递上暖炉和斗篷。
“天这么冷,还非得让你们穿这么薄的衣服。就这三天都瘦了好多。”梁杳并没有问自己考得怎么样,而是关心自己的身体。
“既然知道冷,干嘛还在这里等我。”
“我想师兄肯定想第一眼就看见我,所以才在这里等。”
这话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别人都有自己的亲人家属去陪伴等待,而自己来到京城身边并没有什么亲近之人。两个人住在一起之后,逢年过节都会被对方邀请到家里做客。小师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哪怕俞子柳多想自己的小师弟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会控制住这种情绪。他就应该被很多人喜欢,然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论是入朝为官造福一方或者是手执书本名满天下,再或者只是做一位富贵闲人。
自己这个小师弟,心性不定,看到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去国子监当讲师这件事也兴冲冲地去了,回来之后一直跟自己说今天讲了什么什么,学生的反应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