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茶山已蒸腾起淡淡的白雾。苏紫烟站在龙井村的石板路上,看着采茶女们背着竹篓穿梭在梯田间,嫩绿的芽尖在她们指尖翻飞如蝶。萧绝牵着怀瑾跟在身后,小家伙的虎头鞋踩在湿润的泥土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王爷,这茶树的叶子怎么和别处不同?"怀瑾踮着脚,扯了扯萧绝的衣袖。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映得瞳仁像两颗黑葡萄。
萧绝蹲下身,指着远处起伏的丘陵:"这些茶树都是百年老枞,根须扎在云雾里,吸饱了天地灵气。"他摘了片嫩芽放在儿子掌心,"等炒制成茶,泡开时会有兰花香。"
苏紫烟望着远处青瓦白墙的农舍,忽然被一阵清越的箫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茶垄尽头立着个白衣男子,正倚着老茶树吹奏玉箫。箫声时而如清泉漱石,时而似山雀啼鸣,引得采茶女们纷纷侧目。
"那位是......"苏紫烟话音未落,萧绝已牵着她往箫声处走去。怀瑾蹦跳着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片嫩绿的茶叶。
白衣男子闻声回头,箫管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眉目如画却透着书卷气,见到萧绝时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行礼:"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
"陆公子。"萧绝颔首回礼,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袖中暗藏的玉佩——这是昨日在灵隐寺茶寮里,陆昭差人送来的信物。他转头对苏紫烟介绍,"这位是龙井村陆家的少东家,专司贡茶焙制。"
苏紫烟福了福身,余光瞥见陆昭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雕工精致,与萧绝常用的那枚形制相似。"久闻陆家茶艺冠绝江南。"她笑着摸了摸怀瑾的头,"小公子定要好好向陆叔叔请教。"
陆昭的目光在苏紫烟身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王妃谬赞。今年新焙的明前茶刚采下,不若随我去茶寮尝尝鲜?"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指向半山腰的竹寮,"正好试试新制的莲花灶。"
茶寮建在半山腰的平台上,四周竹篱环绕,几丛野菊在风中摇曳。陆昭示意仆人奉上茶具,紫砂壶里的水汽氤氲升腾,很快便带着清新的豆香弥漫开来。
"这是去年的雨前龙井。"陆昭执壶斟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打着旋儿,"待新茶焙好,滋味更醇厚。"
萧绝接过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陆公子今年打算送多少贡茶进京?"
"两千斤例茶,外加三百斤特级明前。"陆昭将另一盏茶推到苏紫烟面前,"这盏是用狮峰山头拨的嫩芽炒的,王妃尝尝可还爽口?"
苏紫烟轻抿一口,茶汤在舌尖绽放出清冽的甘甜,仿佛吞下了整个春天的生机。她抬头望向远处层叠的茶山,忽然问道:"陆公子可曾去过京城?"
陆昭执壶的手微顿,茶水溅出几点在竹桌上:"幼时随家父进京献茶,算来已有十年光景。"他目光落在萧绝身上,"那时王爷还在南疆戍边吧?"
萧绝的指节叩在茶盏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家茶艺精湛,难怪先帝爷念念不忘。"他忽然转头对苏紫烟说,"等新茶焙好,我们带些回孤山别院。"
怀瑾忽然举起小手:"父亲!我要喝莲花灶里煮的茶!"他指着茶寮角落里冒着热气的大陶瓮,瓮身绘着粉白的莲花纹样。
陆昭朗声笑道:"小公子好眼力。"他招来仆人揭开陶瓮盖子,顿时茶香四溢,"这莲花灶用松木煨火,瓮底铺着竹篾,炒出来的茶叶带着独特的松烟香。"
苏紫烟看着怀瑾趴在瓮边好奇张望的模样,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扬州时,萧绝也曾带她去尝过当地的绿杨春。那时他站在船头为她挡风,玄色大氅被雪花染成银白,却笑着说:"等回了京城,我让人在王府后院种片茶林。"
"王妃可是想起什么趣事?"陆昭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苏紫烟摇头轻笑:"只是觉得这莲花灶颇有巧思。"
日头渐高时,采茶女们陆续下山。陆昭邀众人去茶寮后的凉亭用膳,桌上摆着清蒸鲥鱼、龙井虾仁,还有几碟时令野菜。怀瑾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蒸笼里冒热气的茶饼。
"小馋猫,先尝尝这个。"萧绝夹了块龙井虾仁放在儿子碗里,虾肉晶莹剔透,裹着嫩绿的茶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苏紫烟舀了勺莼菜汤,忽然听见陆昭低声对萧绝说:"王爷可知,今年贡茶司换了主事?"他目光扫过凉亭外的采茶女,"那人似乎对北地的茶商格外青睐。"
萧绝的筷子微顿,夹起一片茶叶放入口中细品:"陆家与朝廷合作多年,难道有何变故?"
"倒也不是。"陆昭斟了杯茶推到萧绝面前,"只是前日听闻,有西域商人携重金求购特级龙井,愿出十倍市价。"他压低声音,"那人姓赵,自称是户部侍郎的门客。"
苏紫烟放下汤匙,余光瞥见萧绝眉间微不可察的蹙痕。她转头望向远处的茶山,忽然说道:"陆公子,这龙井茶树可耐寒?"
陆昭一怔,随即笑道:"王妃问得稀奇。龙井茶树喜温怕冻,若遇严寒......"他话未说完,怀瑾已抱着茶饼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母亲!父亲!这个给我留着!"
暮色染红茶山时,萧绝一行人踏上归途。怀瑾趴在萧绝背上睡得香甜,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茶饼。苏紫烟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忽然开口:"王爷,那赵姓门客......"
"不过是只蝼蚁。"萧绝撩开车帘,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陆家守护龙井百年,岂容外人染指。"他转头看向妻子,"明日我进京一趟,你且带着孩子们在别院住着。"
苏紫烟指尖一颤,茶盏里的水面泛起涟漪:"可是那贡茶之事......"
"无妨。"萧绝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我让陆昭先送些新茶回孤山,你尝尝鲜。"他忽然笑道,"等怀瑾再大些,我教他炒茶。"
次日清晨,苏紫烟站在别院的回廊下,看着萧绝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怀瑾趴在栏杆上,小手指着远处的西湖:"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等新茶焙好了就回来。"苏紫烟揉了揉他的发顶,转身去厨房看厨娘准备午膳。案板上摆着新鲜的鲈鱼和春笋,都是今晨从西湖里捞的、竹林里挖的。
午后,苏紫烟带着怀瑾和景明去湖边散步。怀瑾举着根芦苇当马鞭,蹦蹦跳跳地数着路边的野花。忽然,他指着湖面喊道:"母亲快看!有只白色的鸟!"
苏紫烟望去,只见一只白鹭优雅地掠过湖面,翅尖沾起晶莹的水珠。她忽然想起昨夜萧绝在书房里写信的模样——烛光映着他专注的侧颜,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下来摩挲着那枚羊脂玉佩。
暮色四合时,苏紫烟坐在暖阁里缝制香囊。针线穿梭间,她忽然听见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绝推门而入时,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原来是赶路时经过北地的山岭。
"王爷!"怀瑾从苏紫烟怀里挣脱,扑进萧绝的怀里,"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
萧绝解下腰间的皮囊,取出个小巧的锡罐:"这是今年头拨的明前茶,用莲花灶炒的。"他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等开春了,带你去茶山看采茶。"
苏紫烟接过茶罐,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腕:"怎么这么冷?"她连忙吩咐丫鬟准备姜汤,"路上可还顺利?"
萧绝摇头,将她冻得微红的手指握在掌心:"陆昭送了匹快马,比预计早到了半日。"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陆家送来的贡茶清单,你看看可还合心意。"
苏紫烟展开信纸,烛光映着她专注的侧颜。萧绝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衣襟上,忽然说道:"等怀瑾及冠那年,我们带他去龙井村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苏紫烟疑惑地转头。
萧绝轻笑,指尖抚过她鬓角的一缕碎发:"陆家与我萧家有旧,当年先帝爷赐的龙井御茶园,就有陆家一份功劳。"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孩子们长大了,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最美的茶香,都源自人心的纯粹。"
怀瑾忽然举着茶罐跑过来:"父亲!我要现在就喝茶!"他踮着脚够桌上的茶壶,却被萧绝一把抱起:"小馋猫,等母亲泡好了再喝。"
茶香氤氲的暖阁里,苏紫烟看着丈夫与儿子嬉闹的模样,忽然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有人陪你细品茶香,共赏烟雨,携手走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窗外,西湖的夜色如墨,而屋内,暖黄的灯光映照着三张幸福的笑脸,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