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破庙外的荒草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像是谁在暗处低语。苏紫烟倚在马车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帕子一角。方才庙内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似乎还黏在衣袖上，混着赵元临被押走时投来的阴鸷目光，让她心底泛起细密的寒意。
"王妃，王爷让您先回府。"绿柳提着灯笼走近，火光在她眼角投下细碎的金影，"暗卫已分作三队，一队押送赵元回王府，两队继续埋伏在庙周——说是那附近有双眼睛，天没黑就躲在树后头，侍卫换岗时才消失。"
苏紫烟接过灯笼，暖黄的光晕映得她眉眼温润："王爷呢？"
"还在庙里。"绿柳压低声音，"方才听回来的侍卫说，王爷翻出了赵元床板下压着的旧账本，正对着烛火细看。"她顿了顿，"那账本边角都泛了黄，像是存了十来年的老物件。"
远处传来侍卫走动的声响，苏紫烟抬头望向破庙半塌的门楣，隐约可见萧绝的身影被窗纸剪成一道墨色剪影。她忽然想起方才在柴房，赵元看她的眼神——那绝非寻常的轻薄，倒像是......认出了什么。指尖微微收紧，帕子边缘被揉出细碎的褶皱。
"我等王爷一起。"她将灯笼递给绿柳，"你去厨下看看，可备了热羹？王爷今日怕是粒米未进。"
绿柳应声而去，苏紫烟却仍站在原地。暮色渐浓，庙前的老槐树上栖着几只寒鸦，偶尔发出几声哑啼，惊得草丛里的蟋蟀噤了声。她望着庙内透出的微弱烛光，恍惚间似又看见萧绝执剑逼问赵元时的模样——剑刃映着他冷峻的侧脸，而那双眼底压着的怒火，比剑光更灼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萧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庙门口。他肩上落了几片槐叶，官服领口微敞，露出里头月白色的中衣。见苏紫烟站着未动，他眉眼微动，大步走来："怎么不进去？"
"等你。"苏紫烟迎上去，指尖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落叶，"可查出什么了？"
萧绝摇头，眼底凝着未散的阴翳："账本是十年前的，记录着福寿斋历年进贡的'特供香料'，数量惊人。"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这些香料并非送往宫中，而是......"他声音压低，"送往城南一处废弃的宅院，宅主姓名已被墨迹模糊，只余'南'字残缺。"
苏紫烟心头一跳："城南？可是南香楼附近？"
"方位相近。"萧绝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那宅院十年前便无人居住，却在赵元的账本里频繁出现。我已派人去查，若能找到当年宅院的主人......"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绝神色一凛，下意识将苏紫烟护在身后："何人夜行？"
"王爷！"一名暗卫疾驰而来，翻身下马时带起一片尘土，"城南那处宅院今夜有动静！有人点了灯，像是......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
萧绝眸光骤亮："备马，即刻出发。"
苏紫烟拉住他的袖角："我也去。"
"太危险。"萧绝转头看她，眼底满是担忧，"那宅院荒废多年，谁知道会设什么机关。"
"王爷不也危险？"苏紫烟仰头望着他，秋夜的凉意渗进衣领，却抵不过心头的热意，"我懂药理，若真有埋伏，或许能辨出毒物。"见萧绝面露犹豫，她又轻声道，"更何况，那赵元方才看我的眼神......我总觉得，他认得我，或者认得与我相关的人。"
萧绝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但你要跟紧我，莫要离开半步。"
三匹快马冲破夜色，马蹄声踏碎了满地秋霜。苏紫烟伏在萧绝身后，听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襟。风掠过耳畔，带来远处宅院隐约的灯火摇曳，像是黑暗中蛰伏的兽，正睁开一双腥红的眼睛。
宅院位于城南偏僻处，四周皆是荒田，唯有一株老槐树歪斜地立在院墙外。萧绝勒马停步，抬手示意暗卫分散包围。苏紫烟跟着他翻过矮墙，脚下碎砖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爷小心！"苏紫烟突然拽住萧绝的袖子——前方三步处的地上，赫然插着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箭簇泛着幽蓝的光。
萧绝眸色一沉，抬脚踢开弩箭，顺势将苏紫烟护在身侧："跟紧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院中正屋的窗纸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可见人影晃动。萧绝示意暗卫守住门窗，自己则携着苏紫烟绕至后院。后院的柴房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谁在里面？"萧绝沉声喝道。
屋内声响戛然而止。紧接着，"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从内踹开，一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是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寒光闪闪。
"小心！"苏紫烟惊呼。
萧绝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匕首，反手一剑劈向蒙面人的手腕。蒙面人吃痛，匕首落地，却转身就往院外逃窜。萧绝正欲追击，却见苏紫烟指着地上掉落的一个小布袋："王爷，等等！"
萧绝定睛一看，布袋口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正是账本的残页。他弯腰捡起，借着灯光一看，残页上赫然写着"南氏女，慎用"几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所写。
"南氏女......"萧绝眉头紧锁，"可是与南疆有关？"
苏紫烟接过残页，指尖微微发颤："王爷，我父亲生前曾提过，南疆有位南氏女，擅用毒术，曾在京城游历过一段时间。"她顿了顿，"难道......"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是暗卫的示警！萧绝神色一凛，一把将苏紫烟拉到身后："有埋伏！"
刹那间，数十支火箭破空而来，擦着院墙呼啸而过，钉入周围的枯草之中，火星四溅。萧绝拔剑在手，护着苏紫烟退至墙角："趴下！"
火箭点燃了院中的枯草，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苏紫烟伏在萧绝身侧，咳嗽着抬起头，只见火光中隐约可见几个黑影在屋顶穿梭，手中弓箭闪烁着寒光。
"王爷，我们被包围了！"绿柳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伴随着侍卫的喊杀声。
萧绝咬牙，一把抱起苏紫烟："走！"他足尖点地，抱着她跃上墙头，却被屋顶的蒙面人一箭射中肩头。苏紫烟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却见鲜血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我没事。"萧绝强忍疼痛，将她往上托了托，"抓紧我！"
苏紫烟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泪水模糊了视线。火光映照下，萧绝的侧脸坚毅而苍白，额角的汗珠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她忽然想起方才在破庙，赵元看她时那古怪的眼神，还有账本上"南氏女"的残页——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她从未触及的谜团。
"王爷，那账本上的'南氏女'......"她伏在他耳边，声音带着颤抖。
萧绝身形一晃，却仍咬牙道："先离开这里，回去再......"
话未说完，一支火箭擦着他的后背飞过，钉入墙下的干草堆，火焰瞬间窜起。萧绝避之不及，后背被火苗舔舐，闷哼一声。苏紫烟只觉怀中一沉，下意识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王爷！"
"无妨......"萧绝勉力维持着清醒，却觉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奋力一跃，抱着苏紫烟落入了墙外的暗卫包围圈中。
"保护王爷！"绿柳带着暗卫冲上来，将萧绝和苏紫烟护在中间。侍卫们与屋顶的蒙面人展开激战，刀光剑影在火光中闪烁，喊杀声震耳欲聋。
苏紫烟紧紧抱着萧绝，指尖颤抖着去探他的脉搏——还好，心跳虽急促，却仍有力。她抬头望向仍在燃烧的宅院，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照出她眼底未散的惊惧与疑惑。
"王爷，究竟是谁......"她轻声呢喃，却无人回答。
萧绝在她怀中微微睁眼，唇角微动，似要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呻吟。苏紫烟俯身贴在他耳边，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别怕，我在这里。我们一定会查清真相......"
夜风卷着火灰盘旋而上，遮蔽了满天星斗。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碎了这诡谲的夜。而在这动荡的秋夜里，苏紫烟与萧绝的身影，被火光与暗影交织着，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缓缓展开在京城城南的荒野之上。他们不知道，这仅仅是谜团的开始，更深的暗流，正潜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等待着他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