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焦糊味灌进马车，苏紫烟紧紧挨着萧绝，指尖仍止不住地轻颤。萧绝的肩头缠着临时包扎的布条，血迹已晕染开一片暗红，他却始终将她圈在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满心的惶然。
“王爷，先回王府上药。”苏紫烟仰头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声音里带着哽咽，“绿柳，让医馆的宋大夫随行。”
萧绝闭着眼靠在车壁上，薄唇紧抿成线。方才那支火箭擦过后背时，他本能地将苏紫烟往怀里带了带，此刻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似被抽干。耳畔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喉结微动，终是睁开眼，拇指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痕：“莫哭，我无碍。”
马车猛地一颠，苏紫烟险些撞进他怀里，忙抓住他的衣襟稳住身形。萧绝闷哼一声，肩头的伤被牵动，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苏紫烟慌忙捧住他的脸：“别动！”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心尖猛地一缩，“你发热了！”
“无妨。”萧绝声音沙哑，却仍固执地攥着她的手，“那账本残页......”
“先养伤！”苏紫烟打断他，转头对绿柳急声道，“去医馆再取些退热的药，要最快的！”她低头看着萧绝颈侧暴起的青筋，想起方才他被火苗舔舐时仍死死护着自己的模样，眼眶又热了起来，“你答应过带我去看江南竹海，若你有个好歹......”
“傻丫头。”萧绝忽然轻笑一声，力道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过？”他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上，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红绳，“倒是你要答应我，往后莫再这般冒险。”
苏紫烟鼻尖一酸，眼泪终究落了下来。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混着硝烟与沉水香的气息，仿佛要将满心的后怕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萧绝轻轻拍着她的背，胸腔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乱成一团的思绪。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时，宋大夫早已候在院中。屋内烛火通明，苏紫烟守在床边，看着宋大夫为萧绝清理伤口、敷上金疮药。那支弩箭擦过后背，虽未伤及要害，却带出不少血，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许是被火箭的高温所染。
“王妃且宽心。”宋大夫收好药箱，捋着胡须道，“箭伤虽深，幸未伤及经脉。只是伤口受了火毒，需得静养几日，按时换药，不可再劳神费力。”
苏紫烟连连点头，待宋大夫退下，又亲自端来温水，拧了帕子为萧绝擦拭额角的冷汗。萧绝半阖着眼，唇色仍有些发白，见她忙碌的模样，轻声道：“紫烟，那账本残页......”
“我收好了。”苏紫烟将叠得方方正正的残页放在床头小几上，“王爷先歇着，我明日再去查那‘南氏女’的线索。”她顿了顿，“方才在宅院外，我瞧见那蒙面人的身形，似有些眼熟......”
萧绝忽然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眼熟？”
苏紫烟蹙眉回想：“那身形......像是曾在福寿斋后院见过的小厮。”她努力回忆着细节，“去年冬天我去福寿斋买蜜饯，曾见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往后院跑，当时只当是偷懒，如今想来......”
“明日我去福寿斋。”萧绝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莫要再插手。”见苏紫烟又要反驳，他抬手握住她的指尖，指尖冰凉，“你的药理之术我信得过，但追踪暗桩、排查旧宅，这些事交给我。你只需......”他顿了顿，目光温柔下来，“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痊愈。”
苏紫烟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窗外更声敲过三更，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幔上，重叠又分开。她守着萧绝，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响起，这才轻手轻脚地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清晨，苏紫烟尚在浅眠，便听见外头传来绿柳压低的声音：“王爷，福寿斋掌柜说那小厮名叫阿福，三年前便辞工了，去向不明。不过......”她顿了顿，“掌柜提了一句，阿福辞工前曾与一位常来买蜜饯的贵客走得很近，那贵客……”
“可是常穿绛紫色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萧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仍掩不住凌厉的气势。
绿柳一怔：“王爷如何得知？”
帐幔内，苏紫烟猛地坐起身——绛紫色锦袍、羊脂玉佩，那正是去年冬日在福寿斋偶遇的南商！当时那人自称姓周，出手阔绰，却总爱往蜜饯坊的后院张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长得让她心生不安。
“紫烟。”萧绝的声音忽然传来，温和却带着一丝紧迫，“你醒了？”
她掀开帐幔，见萧绝已靠坐在床头，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清明许多。见她望来，他微微一笑：“那南商姓周，名景明，是南疆商会的执事。”他声音压低，“三年前他频繁出入福寿斋，与赵元往来密切，更曾在城南那处废弃宅院附近出现过。”
苏紫烟心头一跳：“那宅院......”
“正是南疆商会往来的暗桩之一。”萧绝接过绿柳递来的温水，润了润喉，“我昨夜已让暗卫查过，那宅院地下藏着一间密室，墙上刻着南疆特有的符咒——是用来炼制毒药的。”
苏紫烟指尖微颤，想起赵元看她时那古怪的眼神，又想起父亲生前曾提过的南氏女：“王爷，那‘南氏女’……”
“或许并非女子。”萧绝眸色骤沉，“南疆商会中有一支隐秘的毒师队伍，为首之人代号‘南影’，擅长易容，男女莫辨。”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紫烟，我怀疑那赵元口中的‘南氏女’，实则是‘南影’，而他与福寿斋的往来，正是为了通过蜜饯将毒药送入京城权贵府中。”
苏紫烟倒吸一口凉气：“所以那特供香料......”
“是毒药的载体。”萧绝点头，“断肠草混入香料后，制成蜜饯，食之无味，却能日积月累地侵蚀内脏。”他声音微顿，“我担心，那蜜饯或许已流入皇宫。”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连窗外的鸟鸣声都仿佛被隔绝。苏紫烟望着萧绝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昨日在火场中，他即便受伤仍死死护着账本残页的模样——那里面藏着的，不仅是线索，更是关乎京城百姓安危的秘密。
“王爷，我们得阻止他们。”她攥紧他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能再让更多人......”
“我已安排暗卫盯紧福寿斋与城南宅院。”萧绝打断她，目光温柔却坚定，“你且安心养伤-——”见苏紫烟瞪大眼睛，他无奈轻笑，“我的意思是，你昨日在火场中吸入了不少浓烟，宋大夫说你肺气有些受损，需得静养。”
苏紫烟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萧绝定是担心她再涉险，可心中的疑团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越缠越紧——那南影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对京城权贵下手？而赵元，又为何会在被擒时用那种眼神看她？
午后，苏紫烟正在房中研读父亲留下的《百毒解》，绿柳匆匆进来：“王妃，王爷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从福寿斋密室里找到的！”
苏紫烟急忙拆开信纸，上面是萧绝熟悉的笔迹：“南影近月频繁接触户部侍郎府上的管事，疑欲将毒药混入赈灾粮中。另，赵元临审时曾喃喃‘她不会放过你’，似指某位与南疆有关的女子。——绝。”
“她不会放过你......”苏紫烟喃喃重复，指尖抚过信纸上那几个字，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她抬头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洒在庭院中的竹叶上，明明灭灭，恍惚间似又看见赵元那阴鸷的目光，以及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南疆刺青疤痕。
“绿柳，”她忽然开口，“去查查户部侍郎府上的管事，可有与南疆往来的记录。”
绿柳领命而去，苏紫烟却仍坐在窗前，望着那片竹叶发呆。她总觉得，这背后的阴谋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那南影若真如萧绝所说，是南疆毒师队伍的首领，那么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而赵元口中的“她”，又是否真的存在？
暮色渐浓时，萧绝派人来传话，说已查到南影可能藏身的地点，今晚将带人前去围剿。苏紫烟坐在灯下，听着窗外侍卫来回走动的声响，心绪难平。她知道，这或许是一场恶战，而她能做的，唯有守好这王府，等他平安归来。
“王妃，该用晚膳了。”绿柳端着托盘进来，见她盯着灯火发呆，轻声道，“王爷说，若您担心，他让暗卫送信回来。”
苏紫烟勉强摇头，接过托盘，却没什么胃口。正欲放下碗筷，忽听得院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侍卫的呼喊：“王爷回府了！”
她心头一跳，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几乎是本能地，她放下托盘，赤着脚便往院中跑去——秋夜的凉意透过绣鞋底渗入脚心，却抵不过心头的焦灼。
院门口，萧绝翻身下马，月白色的锦袍上沾了尘土，发丝微乱，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凌厉。见她赤脚跑来，眸光微动，却仍沉声道：“莫过来！”
苏紫烟却已跑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怎么样？可抓到了南影？”
萧绝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脚上，眉头紧皱，却终是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南影逃脱了。”他声音低沉，“不过我们找到了他藏毒的密室，缴获了大量混入蜜饯的断肠草粉末，以及......”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南疆图腾的香囊，“这是从他密室中找到的，里面装着一张名单。”
苏紫烟接过香囊，指尖微颤。香囊上绣着的图腾她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像是曾在父亲的医书中见过类似的图案。她正欲细看，忽听得萧绝又道：“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苏紫烟心头一跳，“那岂不是......”
“赈灾粮的事，要加快查了。”萧绝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紫烟，接下来的事会更危险，你答应我，莫再插手。”
苏紫烟望着他眼底未散的疲惫与担忧，忽然想起方才在火场中，他即便受伤仍死死护着自己的模样。她咬了咬唇，终是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萧绝微微一笑，力道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乖。”他抬眸望向渐暗的夜空，“明日我让宋大夫再来给你诊脉，你近日肺气受损，需得好好将养。”
苏紫烟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王爷，那南影既逃脱，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
“无妨。”萧绝打断她，眸光坚定如炬，“我已有安排。”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温柔下来，“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夜风拂过庭院中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尚未结束的暗战。苏紫烟靠在萧绝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只要他在身边，便没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