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一个月,刘昭基本和常人无异,只是这一遭元气大伤,从前怀着孕也能健步如飞,如今多走几分钟虚汗如雨。
刘昭坐在银行门口擦汗。
自从决定了搞工作室,杨洛就更加勤奋了起来。
她不仅要更积极地去各平台接单子、维护老客户关系,还要放下身段去和从前的老客户、合作伙伴拉关系、找合作。
这些算是“承前”的资源,刘昭帮不了她,得靠她自己去一点点地拾回来,而“启后”的渠道和门路,就要靠刘昭了。
杨洛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做设计和施工,而其他的运营方面全部交给刘昭,这是她们商量过后最高效的工作方式。
是以,最近杨洛忙得脑壳子冒烟了,连工作室银行开户这种大事她都顾不上了,只能让刘昭过来跑一趟。
办的倒是很顺利,看着到手的开户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刘昭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公司那边她是彻底放下了,闻宇很强势,如今除了OA上流程还象征性地过一下刘昭这边,别的已经完全将刘昭排除在外了。
刘昭又不傻,如今这个光景,自己什么决策参与不了,但OA一批,责任还是要担的,于是她干脆跟总经理摊了牌,把权限也给改了,如今她除了还挂着个名儿享受着公司的带薪假,完完全全就是个公司的编外人员。
公司里关于刘昭的声音不少,绝大多数都是替她惋惜的,认为她为了生孩子把自己的事业牺牲掉了十分不值,另一部分则是听信了传言,又或者本心里的阴暗嫉妒作祟,固执地认为刘昭是个靠身体跨越阶级的“捞女”,如今工作变成这样完全是求仁得仁,没什么好可惜的。
周静怡在公司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每天上班状态都跟斗鸡似的,平均一天要吵三架,公司里有人背地里叫她刘昭的舔狗,她也不以为意。
自己这条命都是刘昭救的,她不过是替刘昭说两句话骂两个人而已,她只恨自己前面二十多年上学上得太认真了,学了一肚子没用的知识,吵架半分也发挥不出来。
为了节省成本,她们暂时没有搞正式的门面房,只是把大象公寓三楼阁楼带露台的会客厅收拾了一下,杨洛发挥特长,将露台布置得颇有设计感,总好过总是和客户约在咖啡厅里看设计图。
露台的布置杨洛没有假手他人,自己做的设计图,自己买了家具和其他材料回来diy,穿着工装灰头土脸地干了好几天,因为家里还有小孩,所以杨洛并没有选择有太大噪音的工序,一部分靠3D打印,一部分则是淘来的老工艺品,就连家具也是二手家具,为了防止甲醛污染。
不仅如此,她还考虑到了小孩的问题,把各种布置都设计成了圆钝角,能软包的地方都包上了,最后的成品兼具了温馨和时尚,非常符合女性的品味。
值得一提的是苏哲轩,他最近像是开了窍一般,把目光盯上了程永铮。
程永铮带孩子他也带孩子,程永铮下厨房他就打扫卫生,程永铮接送刘昭办工作室的手续他就围着杨洛打下手。
好几次杨洛做事做得入神,不经意一抬头,发现苏哲轩笨手笨脚地拿个锉刀在那打磨小摆件。
对此杨洛只疑惑了几次,便抛诸脑后了,她的脑壳里最近太拥挤了,塞不下男人了,苏哲轩爱咋咋吧就。
但全神贯注的她并不知道,当她专注工作的时候,哪怕是素面朝天,一身工装沾满了木屑尘土,也让苏哲轩惊艳得移不开眼睛。
苏哲轩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他曾经深深迷恋的那个满身灵气的女孩好像又回来了,甚至,她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还多了从前没有的野心,这让他更加地心动。
倘若杨洛知晓他的想法,大约只会想翻个白眼并附赠一声冷笑。
但苏哲轩不敢说,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心里知道自己对杨洛的伤害有多大,如今还能安稳地待在她身边,安静地打打下手已经是杨洛的格外宽容了。
其他的,只能徐徐图之,所幸,因为有苏皓的存在,他们这一辈子都是牵扯不清的,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修复从前的裂痕。
工作室手续办完的第二天,刘昭和杨洛将七八名合作得比较稳定的女性装修工叫来了大象公寓,花了一个小时在露台上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开工仪式。
“你讲两句?”杨洛莫名地有些紧张,她没上过班,压根没经历过各种场面活儿,说到底,她就是一个闷头做事的,没有刘昭,她绝没有勇气把工作室开起来。
刘昭知道杨洛这个人的毛病,怕虚伪,怕尴尬,最怕打官腔,于是也没有推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象软装的特色,顺便吹了一波杨洛的过往成就,这是给员工吃一份定心丸,否则谁跟你干啊!
简洁明了的开工仪式结束之后,便进入了正题,刘昭一人给大家发了个小红包,示意杨洛打开投影。
经过近一个月的筹备,目前已经攒了四个不大不小的项目等待施工,杨洛为了工作室能够开门红,特意在和业主商量之后,把这几个项目都选在了工作室成立之后开工。
八名女装修工,按照工种分组,两个水电工,一个泥瓦工,三个安装工兼木工,一个油漆工,另外还有一个是做惯了小工的,没有特别的技能,但是什么都能跟着干。
四个场地同时开工,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好在根据工种不同,施工的进度也会错开,另外家具方面,杨洛也有合作的工厂, 直接给到设计图就可以,装修工只需要做安装的活儿,所以八个人加上杨洛基本能够周转得开。
为了更有仪式感,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杨洛刘昭带着八名女装修工挨个儿到业主家也举行了简单的开工仪式,一摞定制的可乐塔,一个横幅,按照传统习俗敬香祭拜家神,把拴着红布条的小锤子递给业主,让业主砸下第一锤,代表着正式动工。
业主们对这种仪式感到很新鲜,尤其是大象软装清一色的女装修工队伍,干净、整洁,说话有礼貌,开工第一日还会遵循必须说吉祥话的传统,这些细节都让业主,尤其是女业主观感很好。
当然也有怀疑的,认为女性做装修在力气和技术上会不会有所欠缺,对方话说得不太好听,杨洛脸色难看,几个女装修工脸色也不好,刘昭却没什么反应。
论职场上的性别歧视,她比任何人都要理解深刻。
“我知道,承诺装修质量这种事,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是口说无凭,所以我也理解您的担忧,不过装修中全部使用女装修工的事情,我们在签约之前已经获得了您这边的同意,您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也不可能临时给您重新去组一个男性装修队出来,所以,除了换人之外,您可以直接提出您的诉求,我们商量着来。”
刘昭不卑不亢,面对质疑,她没有选择自证,因为这种情况下,你一旦选择自证,接踵而来的就是无数的自证。
证明一个人的技术?证明所有人的技术?证明一次装修的高质量?证明每一次装修的高质量?
一旦开始,永无宁日。
对方其实也有些心虚,她只是习惯性地挑剔一下 想听刘昭她们再讲点好听的话,好让她心里多舒服一些,但没想到刘昭的态度这么强硬。
但人性的弱点之一大约就是犯贱,刘昭的语气越硬,她反倒越信任了几分。
私心里,她对女装修工也是很有好感的,之前的房产装修她也参与过,过程并不是很愉快,那些装修工人中难免会有些言辞粗鄙、态度恶劣的,甚至于对她这个女业主还有几分轻视,她说瓷砖缝隙有些大,那个泥瓦工竟然轻蔑地说你们女人不懂这行也是正常的云云。
业主想了一会儿,反倒自己把自己劝好了,舒了口气道:“嗐,我就是瞎担心,也是,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我就信你们一回,不过我时间比较多,所以我会经常过来看的,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
刘昭点头:“您可以随时提,我们都会尽量配合。”
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大象软装的第一波业务算是有了个开门红,几人晚上简单地聚了一顿,便投入了更加忙碌的工作之中。
·
深夜,刘昭还在伏案工作,程永铮刚把孩子哄睡着,交给了月嫂和曾迎春,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刘昭的房间,没打扰她,熟门熟路地半躺在床上,舒了口气。
原本专注工作的刘昭却忽然回过头:“今天很累?”
程永铮“啊”了一声,有些意外:“怎么了?”
刘昭笑道:“没,就是感觉很少看见你这幅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精力旺盛的程野猪,竟然也有这么颓的时刻,真是难得一见。
程永铮往上一躺,目光放空,毫无形象:“主要是心累。”
“说说。”刘昭来了兴趣。
程永铮发出灵魂一问:“你说那么小一个小孩,十来斤,她怎么就能那么闹腾?”
俗话说,一月睡,二月闹,如今小强同志堪堪满两个月,她的二月闹姗姗来迟,这几天才刚刚开始。
每到晚上睡觉前,总要闹上一阵,全家换着人上阵,最后只有程永铮抱着能安生地睡觉,抱了两天,反倒成了习惯,非程永铮不行了。
于是程永铮每天睡前都得抱着小强满屋子溜达一个小时以上,才能把她哄睡着。
运气不好中间再喝一顿奶,那就两个小时起步。
也就是曾迎春心疼他白天还要上班,其实每天凌晨三四点小强还要闹上一轮的,她和月嫂两人轮流抱,什么飞机抱萝卜蹲爬楼梯,能上的手段都上一遍,堪堪能哄住。
刘昭爱莫能助,以曾迎春为首的大象公寓众人,至今都不让她长时间抱孩子,只有孩子安分的时候,才会让她坐着抱一会儿。
至于原因有很多,比如曾迎春认为产后身体虚,抱孩子抱多了会落下腰疼的毛病,杨洛则认为孩子喜欢被竖着抱,但是小月龄孩子颈椎腰椎都是软的,所以抱的时候必须身子后仰,时间长了影响体态,还容易骨盆前倾,英子就更简单粗暴,她说家里这么多人,哪里就要你一个身体还没恢复的人抱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拿眼睛直瞟程永铮,程永铮十分有眼色地附和:“对对,我来抱就行,你别抱,对身体不好。”
刘昭左思右想,突然幽幽道:“突然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程永铮一个激灵,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顿时警惕起来:“你想说什么?”
别问,问就是直觉刘昭不会说什么好话。
刘昭好笑道:“你现在怎么跟防贼一样防着我?”
程永铮闭上眼不说话。
他现在有点招架不住刘昭,尤其是在床上。
因为刘昭身体还没好,他不敢当禽兽,于是只能当禽兽不如。
刘昭这个没眼色的还时时来撩拨。
过的什么日子这是。
刘昭果真不说了,三两下把手里的工作收尾,关掉电脑,关灯睡觉。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程永铮又忍不住了:“喂,你刚才到底想说啥?”
刘昭已经迷糊过去了,压根没过脑子,只是听见声音,本能地翻了个身,把自己团在了程永铮的身侧,一条腿顺势攀了上去,一条手臂则摸索着在程永铮头上摸了摸。
“晚安。”刘昭含含糊糊道,鼻息温热,扑洒在程永铮的颈侧。
程永铮一瞬间血往上涌,在黑暗中蓦然瞪大了眼睛。
他不明所以地摸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疑惑地看向怀里的人。
刘昭已经睡着了,那双又冷又纯的眼睛闭上了,于是整张脸都觉得十分乖巧。
程永铮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用嘴唇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愣愣地想。
这样纯情的动作,好像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
程永铮抬起手臂,覆盖住眼睛。
可是没用,刘昭那张脸依旧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长久地烙印着,他不可遏制地想她。
尽管她就在他的怀里,他依旧想她。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心里小鹿乱蹿的毛头小子,莽撞又躁动。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他有种奇怪的、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把她藏起来,又想把她托举起来。
渴望她低头看自己,又有些羞于被她看清自己此刻心里涌动的那些羞于启齿的欲望。
从前有人告诉他,爱和欲望是一回事,你只有爱上一个人,你才会对她有欲望,他始终不信。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爱上一个人,你不止会对她有欲望,你还会想藏起欲望。
原来这才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程永铮捂着眼睛苦笑,不知为何,又想起ICU外那内心空茫的半个月,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感恩上天。
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而刘昭什么也不知道,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