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出院一周，公司工会派了代表过来看望，这回诚意倒是很足，婴儿衣服、尿不湿、产妇营养品、水果、鲜花等林林总总带了一大堆，一同过来的周静怡在众人走后悄悄说，这些东西是总经理出钱买的，还偷偷低估说他是不是转性了，怎么突然间不抠了。
刘昭失笑，旁边程永铮板着脸把ICU外头接电话的事说了一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刘昭道：“那我这也算狐假虎威了。”
程永铮看她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刘昭想起两人隐婚那一年，刘昭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在公司暴露两人的关系，她并不希望因为程永铮而受到异样的目光和待遇。
她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对程永铮道：“嗯，当初的确是我路走窄了，我应该官宣咱们的关系，在朋友圈大秀恩爱，让你没事就去接我下班，中午最好也一起去食堂吃工作餐。”
程永铮刚喝进去的一杯超级加糖加奶拿铁险些喷了出来。
周静怡在旁边死死抿着嘴巴不敢笑出声，眼睛却要忙死了，疯狂在两人身上转悠。
程永铮总觉得刘昭自打生死边缘走过一回之后，自己就有些难以招架了。
从前他觉得刘昭是个契合又省心的伴侣，他工作起来可以完全把刘昭抛到脑后，甚至于忘记自己有个妻子，他可以数天不联系对方，出差不报备，随便外宿过夜而不用担心查岗；而当他需要一个得体的妻子在某些商务宴请、半商务沙龙上撑门面的时候，刘昭总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为他赢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可现在不行了，刘昭不再掩饰自己的脾气和爱慕，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让他噎死。
更可怕的是，大约是被ICU的经历吓怕了，程永铮觉得现在自己的心脏和脑子都出了点问题。
他会在工作的时候想刘昭，会在开会的时候想刘昭，会在出差的时候想刘昭。
时常不知道想到了哪个场景，又或是因为刘昭的一句话，心跳就开始狂飙。
就和那半个月里一样，每天睁开眼就是想刘昭，想她今天有没有好转，想她会不会死，他会因为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而心跳加速，生怕是医院的噩耗，也会因为ICU里一个机器的突然蜂鸣而心脏狂跳，担心那是来自连接刘昭身体的仪器发出的。
有女同事在，程永铮不好久待在房间里，娴熟地把刘一笑往臂弯里一放，就出去了。
对了，小强同志终于在出生一个多月后拥有了户口和大名，名叫刘一笑，刘昭取的，当时大象公寓几人纷纷贡献出了自己的最顶级的文采试图抢得冠名权，客厅程永铮给英子新换的75吋液晶电视上放着经典电子榨菜《甄嬛传》，恰好放到大胖橘一拍手串：“朕觉得甄氏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
刘昭突然发话：“这句不错。”
杨洛头脑空空，两眼呆滞：“刘莞尔吗？”
刘昭：“不，刘一笑。”
杨洛：……
不仅不甄嬛，甚至还有些武侠了。
曾迎春第一个赞同：“这个好，笑笑好，小孩子多笑一笑，命好。”
英子也点头：“一笑泯恩仇，胸襟气度都有了，不错。”
于是刘一笑的名字就这么定下了，程永铮初时觉得草率，之后又觉得确实很不错。
刘昭原先是个拧巴的性子，如今不再拧巴，就连取的名字都带上了那股子潇洒劲儿。
程永铮低头浅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跳还是不太安稳。
周静怡和刘昭讲了一些公司的新鲜八卦，哪个小领导的老婆又来公司捉奸啦，哪个男的骚扰女同事被告到了经理面前啦云云……
刘昭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有话就直说吧！放心我现在身体没什么事了，再养两个月就差不多了，不用担心刺激我。”
周静怡一下子安静了。
“总经理把闻宇安排到商务部了，暂管商务部。”
刘昭听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反而笑了起来：“这个闻宇还怪有本事的，之前不是还跟着周君生的吗？现在又跟总经理了？”
周静怡脸色古怪，她之前代管刘昭的工作，虽然是普通员工的身份，却也知道了高层的不少破事儿，知晓闻宇是总经理的侄子，总经理和周君生之前斗得如火如荼，先前周君生占上风，闻宇就倒戈跟着周君生，左一句周哥，又一句周老大的，如今周君生略处下风，这闻宇倒是又弃暗投明回归他叔的阵营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靠什么重新获得总经理的信任的，大概卖了周君生不少事。
周静怡嘀咕了一句：“首鼠两端的玩意儿，本事不大，官威倒是不小。”
“欺负你了？”
周静怡不语，摇摇头，没说话。
商务部都是女员工，且一大部分是有些年纪的大姐，都是公司的老人，闻宇知道她们不好欺负，所谓无欲则刚，这群娘子军就是干点不动脑子的活儿拿点死工资的，他敢给她们委屈受，她们就敢直接闹到顶楼去，到时候不讨好的还是闻宇。
但周静怡不一样，她年轻，又是刘昭带的人，能力很强，不过是个新人，却硬是能一个人撑起商务部的工作，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闻宇知道周静怡已经入了上头好几位的眼，只是碍于刘昭的存在，不好下手挖人。
闻宇一方面嫉妒周静怡的能力，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把周静怡排挤得待不下去，也算是给想挖墙脚的领导一个机会，总之不管如何，周静怡的存在就是挡了他的路。
刘昭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周静怡先通个气，自己撂挑子简单，但是周静怡如今是被自己连累了，她真一声不吭走了，这姑娘再上天台可怎么办？
“等产假结束，我应该会离开公司。”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周静怡，她以为周静怡会吃惊的，但周静怡表情很淡定，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知道的，他们太欺负人了，闻宇那个人说话不过脑子，所以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
她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生气，对身体不好，不过既然你都决定离开公司了，那我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事。”
刘昭看她明明年轻靓丽的一张脸，此刻说话神态却老成得跟部门那些大姐似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就瞎操心。”
“嗯，闻宇说就算你回去，那商务部的工作你也都不熟悉了，总经理也不会放心把商务部再交给你，到时候你要不然就给闻宇做副手，要不然就去其他的职能部门。”
其实原话更难听，闻宇说的是：“谁不生孩子，就她生个孩子金贵？又想要权力又想休产假，凭什么啊？凭她靠卖X上位勾搭上集团领导吗？就算是集团领导又怎么样？这里是扬帆，她老公再牛逼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我们这有我们的规矩，她既然要生孩子，那就安安生生回家带孩子好了，实在不行，就跟商务部其他人一样，天天过来点个卯，孩子有事就迟到早退，几千块工资，没人会跟她计较。”
周静怡因为闻宇的这番话直接跟他在办公室打了起来，最后以周静怡挨了一巴掌，闻宇脸上多了几道血痕结束。
如今周静怡在公司完全是透明人的状态，所有人都知道闻宇和她过不去，像样的项目不会过她的手，还明里暗里说她不靠谱，喜欢传小话，所以要警惕她泄露公司机密。
要是完全不给周静怡派活也就算了，周静怡乐得摸鱼还拿工资，但偏偏他就要折腾人，找了一份十年前的老客户名单，让周静怡去挨个儿联系，别说联系人还在不在职了，有很多公司都倒闭了，根本联系不上，周静怡艰难地从厚厚一本资料里扒出了几家靠谱的，而且目前还有可能发展新项目的，转手就被闻宇拿走，亲自联系，然后再去给他的总经理叔叔表功。
周静怡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强笑道：“你也别生气，闻宇就是个傻逼，没脑子的，反正你都打算走了，等你回去，你先出口气再走，我帮你骂他，扇他耳光，我还可以发群邮件揭露他干的那些破事儿。”
刘昭打断他：“那你呢？”
“啊？我？”周静怡愣了一瞬，随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随便吧！现在也不是待不下去，你还在闻宇不敢开我，等你走了，我大概率会去别的部门吧！有别的部门的领导跟我接触过，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周总也问过，不过我拒绝了。”
“我打算和杨洛一起开一家工作室，做软装设计的，你想不想试试？”
周静怡呆呆地看着刘昭，一时间忘了回复。
她心里的委屈和怨恨叫嚣着，想要让她冲动地答应，答应了，她就可以回公司该骂人骂人，该发疯发疯，把气出完了把离职申请甩在闻宇那张傲慢张狂的脸上。
可是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工作室肯定是不稳定的，但她不是那种一心追求理想体验生活的富家小姐，她父母都是农民，几千块的收入在别人眼里可能还不够一顿饭，但却是她的生活费、房租，以及一点一滴存下来的风险预备金。
父母年纪大了，他们没有医保，农保的报销比例很低，老家的医院医疗水平也很差，她是个很悲观的人，几乎每一天都会在心里预演着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存钱是她抵抗风险的唯一途径。
刘昭也知道她的顾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为难，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大公司毕竟有大公司的好，你多待几年也能多长点见识，你才23，按照正常的职场规划来说，攒3年大厂经验，26岁有好机会可以跳槽，奋斗个三四年，等到30岁左右事业稳定，可以考虑结婚生子。”
周静怡知道刘昭原先是做人事的，她说的也是职场上一条普适性最强的职业规划道路。
可是——
“昭昭姐，你也是三十岁事业稳定选择了生孩子，可现在——”
她脱口而出就意识到了不对，这话太失礼了，也太让刘昭难堪了，她忙不迭地住了嘴，红着眼圈道歉：“对不起昭昭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替你委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刘昭却笑了起来：“行了，乱道歉什么，你说的又不错。”
“但是没办法，谁叫我刚好赶上了他们搞内斗呢！我又不站队，只好成为了牺牲品，当然我运气也不太好，生孩子之前，我原本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的，没想到出了意外，原本我也是打算一周就回岗位的，但——”她摊摊手，“命该如此吧！”
“你也不用因为我的经历就对职场失望，其实职场也并不都是恶心的，当初我能坐上人事部一把手，是因为有个很好的师傅，我会的一切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后来她结婚成家，嫁了个私企老板，她自己选择成为全职太太，离开了公司。”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
刘昭笑了笑：“去年离了婚，丈夫出轨，孩子抚养权没抢到，因为她没有工作。但她是个很有魄力、也很有智慧的女人，她从来不会抱怨生活，更没有在离婚后回头找老东家，因为当初她走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这公司薄情寡义，看似和气一团，实则各怀鬼胎。不过她也有后手，她在全职太太期间过了法考，后来在朋友的律所挂职，做了一年的法援，拿到了从业资格证，现在已经正式加入了律所，主要做非诉业务，也就是金融相关，她说她的理想是四十岁前在陆家嘴拥有一家自己的律所。”
“这样她都没抢回抚养权？”
刘昭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最可能的那种——或许她根本就不愿意要抚养权。
“因为她，我才懂得了一个道理，”刘昭认真地看着周静怡道，“不管怎么走，一切都只是暂时的选择，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她起身活动，顺便送周静怡下楼：“你还那么年轻，不要愁眉苦脸的，我不跟你说教了，显得我很爹味。”
“哪有爹味。”
“总是对你说教，那不就是爹味。”
“可我很喜欢你跟我讲这些，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这些，要是有人早些告诉我这些东西，我当初也不会上天台了，昭昭姐你说对吧？”
刘昭无语，她觉得周静怡跟自己还真是有缘分，自己拧巴着过了三十年，生死之间走一趟，看开了许多，周静怡钻牛角尖上天台，完事儿现在都已经能拿天台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