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开工作室?”刘昭好奇问道,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杨洛作出了这种决定,此前周君生提起的时候,她短暂地心动过,随后却因为独木难支,她自己也不是经营的那块儿料,歇了念头。
“准确地说,是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开工作室。”杨洛盯着刘昭的眼睛,认真道。
刘昭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杨洛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微微皱眉道:“是不是周君生告诉了你我公司的事情?”
这回轮到杨洛愣住了:“你公司怎么了?我和周君生没有联系。”
刘昭见她反应不是假的,叹口气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原本我的打算是,产假最多休一周就回去,也好堵住他们那群人的嘴,虽然说我现在处境已经很边缘化了,但至少情况不会更糟,结果你也看到了,ICU我就住了半个月。”
杨洛怒气又涌了上来:“又是周君生干的?”
“这次还真怪不着周君生。”刘昭无奈,“生之前我干了一件事,既算是坑了周君生,也是救了他一把,为此从他那换了个承诺,他不会动我的职位。”
“但因为那件事,周君生在公司大好的势头也被影响了,于是周君生倒是的确在保我,架不住别人联手施压,他没顶住。”
杨洛低骂:“周君生个废物。”
刘昭听笑了:“他尽力了,而且这次他确实蛮够意思了,听周静怡说,为了这事,他在顶楼会议室大闹了一场。”
“但是没有用,我不可能拿我的身体开玩笑,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产假五个月我是肯定要休完再说的,公司那边顾不上了,就算我回去,大概率也就只能往后勤去了。”
她歉意地笑了笑:“所以我刚才以为是周君生告诉了你我的处境,你想帮我才决定开工作室的。”
杨洛没想到刘昭如今处境已经这么难了,她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觉得刘昭太苦了。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么多的苦呢?
她只不过是生了一个孩子而已。
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说了出来。
刘昭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其实不是只有我这么苦,是所有选择婚育的女性,都很苦。”
“要去经历生育带来的生理上的痛苦,更要去经历眼睁睁看着自己事业下滑、人生无限下坠、一步一步被社会淘汰的那种精神凌迟之苦,”她叹了口气,“你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杨洛难受了一会儿,收拾起情绪:“我最近几个月常合作的装修工人,已经基本能够拉起一个全女性的团队了,她们干活真的非常干净利索,但是我手里的活儿有限,供不起她们长期的活儿,所以她们平常也只能混迹在各个装修队里,要是我能把工作室开起来,我就把她们组织起来。”
刘昭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
“所以你是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的?”
“因为钱。”杨洛老老实实道。
“说句实话,我虽然家境不好,但是从小到大其实没怎么为钱发愁过,大学之前,我外婆养我,她和英子一样,都是烈属,我外公级别还挺高的,所以她每个月都能拿不少钱,她把我养得多少有点天真。上大学后,除了外婆留给我的存款,我自己又靠设计赚了不少外快,和苏哲轩在一起后,他也很舍得为我花钱,可以说,我以前就是何不食肉糜的那种人。”
“但这次你出事,我才发现,我那点存款在真遇上事儿的时候,完全就是杯水车薪,如果不是有程永铮,英子可能真的只能去卖房子了。”
刘昭黯然,关于她这一次住院的花费,她是知道的,零零总总算下来有一百多万,报完医保也还有七八十得靠自费,她的存款刚被买房掏空,杨洛手里也没多少钱,如果不是程永铮……
这样一算,她又头疼起来,自己欠程永铮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杨洛继续道:“苏皓转眼就要上学了,今天苏哲轩跟我聊到学区的问题,我才惊觉,我以为我离了婚,重拾事业,过得还算不错,可我赚的那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就只够自己快活的,真正为苏皓的将来兜底的,还是苏哲轩和他爸妈。”
“我不想一直这样,虽然这么说显得很势利,很难听,但是我真的觉得,现在,是他们全家在施舍我,让我得以用廉价的付出,享受为人母的幸福。”
刘昭越听越皱眉,出声打断她:“你别这么想。”
杨洛无奈苦笑:“但这是事实啊!”
“事实是,”刘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首先是一个人,当你处于他们家那个环境里的时候,是他们联手切断了你作为一个人的事业、生活,他们强行把你变成了一个维持家庭抚育孩子的血包,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些许的良心发现罢了。”
“其次,”刘昭叹了口气,“母亲没有高低贵贱,你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苏皓,那是因为你爱他,因为只有爱才会常觉亏欠。”
杨洛沉默良久,扯出一抹笑,耸了耸肩:“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想明白,但我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个坎儿,不过也没多大事儿,苏皓还小呢,我能为他做的还有很多,所以我这不是开始努力了吗?咱们一起开个工作室,等稳定了,就去租个门面房,要是能做得再好一些,咱们就去租写字楼办公室,正儿八经开软装公司。”
“嗯,我觉得很不错。”刘昭点头表示赞许,“不过我还需要至少休息一个月才能开始给你打工,要不然我怕我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杨洛伸手过来揪着刘昭的脸就开始扯:“不许胡说!”
刘昭被扯得想笑,一笑又牵动了伤口,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伤口并没有愈合完全,加上前期身体状态极度糟糕,也影响了愈合速度。
杨洛一看又紧张地想去看她伤口,被刘昭没好气地拍开了手。
杨洛看到门口徘徊的熟悉人影,翻了个白眼,告辞离开。
孩子在另一边曾迎春房间,曾迎春和月嫂两人照顾,出生前三个月里,小孩夜里俩小时就得吃一回奶,吃完奶还要拍嗝,有时候吃着吃着又拉了,十分折磨人。
刘昭嘴上不说,心里是心疼曾迎春的,但她的身体实在是不能这么熬,所幸程永铮请来的月嫂非常给力,两个人配合着,也还顺利。
于是程永铮就理所当然地赖在了刘昭的房间。
虽然在医院里程永铮也没少陪夜,但同床共枕倒是许久没有了,不知为何,刘昭心里竟然起了几分紧张。
程永铮倒是自然得很,进屋就脱得只剩下内裤,换上清凉的背心短裤。
刘昭没忍住瞅了一眼,虽然身材缩水了不少,但是倒是莫名多了几分“薄肌”的色气。
刘昭默默闭上眼,色即是空。
程永铮可不管,径直上床,搂着人就准备睡觉,他最近是真的累,公司医院公寓三头跑,出差也尽量当日回,有时候跑一趟远的,他坐凌晨的航班去,再坐凌晨的航班回。
刘昭不适应地动了动,程永铮松了松,还伸手娴熟地拍了拍,声音已经有了睡意:“别闹了,快点睡觉,今天好累。”
刘昭忍了忍,咬牙:“你硌着我了。”
程永铮往后蹭蹭,语气却是半点儿不虚:“别管他,睡觉要紧。”
刘昭都气笑了,合着你们这还是各自为政的。
程永铮说不管就真的不管,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因为太累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刘昭真的很难理解男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发情一边困成狗的,难道真的不会在梦里……
事实证明,会……
刘昭看着一大早黑着脸洗内裤的男人想笑又不敢笑,程永铮也很郁闷,自己起床的时候动作可轻了,怎么还是把刘昭弄醒了,这下好了,逮个正着。
大象公寓的早晨是从一片井然有序的兵荒马乱中开始的。
说井然有序,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月嫂在给小强喂奶,曾迎春在厨房做早饭,英子在院子里放着音乐慢悠悠地打太极。
说兵荒马乱,是因为原本睡得正香的杨洛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钻进了被窝,掀开眼皮一看,顿时开始尖叫:“苏皓你又不脱鞋子钻我被窝!你给我出去!”楼下自觉带着早饭过来蹭饭的苏哲轩则心虚地在那喊:“皓皓快下来!别打扰妈妈睡觉!”说话间程永铮噔噔噔地跑下楼梯,冲厨房喊:“阿姨,小强又拉了,房间没热水了给我点热水。”曾迎春一听连忙丢下手头的煎蛋,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哎哎让我去你帮我看下锅里……”
至于刘昭,作为病号,享有在房间用餐权,此刻她正好奇地看着月嫂手里边吃变拉的埋汰小强,捏着鼻子一脸难以置信:“她这样正常吗?”
月嫂耐着性子道:“很正常的,小孩肠胃发育不完全,一吃奶,就会加速肠胃蠕动,然后就拉了,这种时候就要这样抱着她,给她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顺畅地拉完再继续吃奶。另外这个清理啊一定要及时,尤其是女宝宝,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女宝宝更容易被细菌感染,所以用温水清洗是必须的……”
刘昭叹为观止,再一次对带孩子这种非人的工作产生了新的认知,由此对每一个带孩子的人生出了敬佩之情。
不一会儿功夫,曾迎春和月嫂配合着把小强重新收拾成一个奶香奶香的胖宝宝;月嫂把刘昭笨手笨脚重新冲好的奶粉送进了“啊啊”乱叫的无齿之徒嘴巴里;楼下程永铮娴熟地抄起溏心煎蛋,端上餐桌,还十分接地气地吆喝了一声“吃早饭了”。
英子一套太极打完,关掉音乐,哼着小曲进屋换衣服;苏皓被苏哲轩在手里塞了一瓶温热的牛奶,总算乖乖坐了下来;楼上终于重新获得清净的杨洛已经再次陷入了梦乡,她昨晚画设计图画到凌晨三点半。
四十分钟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编外人员全部离开,大象公寓重新恢复了宁静祥和。
小阳台上的阳光也盛了,刘昭起身回房间,手机里的传来新邮件的提示音,她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月前那件事的通报。
周君生被通报批评,但只是一笔带过,毕竟没有给公司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刘昭倒是被点名表扬了,并且给出了五万块的现金奖励,刘昭看着邮件中含糊不清的措辞嗤笑了一声。
因为涉及到客户公司的机密,所以邮件中并没有写出具体的事由,与其说是危机通报,不如说是在提醒大家提高风险防范的意识,冠冕堂皇几百字,跟ai写作似的堆砌辞藻,看着倒是一片繁花锦簇的。
刘昭觉得那奖金与其说是奖金,倒不如说是补偿和封口费。
刘昭躺在ICU的时候,总经理打电话过来,程永铮接的电话,他一开始没吭声,对方上来就道:“刘昭,这都已经一周了,你什么时候能复工?”
程永铮当时守在ICU外面,安静得只有机器的“滴滴”声,同样守在外头的几名家属,也都听见了这一句话,当时那个场面简直是——
程永铮冷冷地回了一句:“她现在躺在ICU,羊水栓塞引发了肾衰竭,如果她能醒来,我会让她告诉你,什么时候能复工。”
对方顿时就慌了,一来没想到刘昭生个孩子把自己生进了ICU,二来没想到接电话的人是程永铮,说来也巧,那位总经理原先也在集团待过,还是程永铮的下属,所以对程永铮的声音非常熟悉。
忙不迭地道了歉,还想跟程永铮寒暄几句,电话已经被程永铮挂了。
彼时的程永铮,胡子拉碴,眼神不善,倘若打电话的那位是在他面前说的,估计话音没落程永铮的拳头就过去了。
挂断电话,有个家属忍不住道:“兄弟,你媳妇是哪个公司的?我儿子马上毕业了,我让他避开这公司,这也太没人性了,就算是一切顺利生个孩子,那也没有一周就催着上班的。”
那通电话之后,周君生去过大象公寓一趟,从杨洛那得知刘昭还没脱离危险,他坦言自己是公司那边派过来问问情况的,杨洛也只是照实说。
那天两人在大象公寓的楼上待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两人都聊了些什么,只是周君生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刚好看见了站在三楼窗边的人。
杨洛挥了挥手,催促他离开,周君生垂眸,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