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吃了一顿饭，走的时候曾迎春没送，英子抱着某种媒人的基本素养送出门的，回来的时候脸色古怪，手上还拿着那个黑色塑料袋。
曾迎春一看就炸了：“你咋没还给他！”
英子脸色古怪，犹豫了会儿还是说：“小秦说，这东西就是给你的，让你收下，就当见面礼了。”
这回连刘昭都觉得不合适：“这见面礼有些太贵重了。”
英子道：“小秦这个人吧，我多少了解一点，是个倔脾气，他认准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你要不然打开看看，要是不咋贵千把块钱，咱们就收了，回头给挑个差不多的回礼回过去？”
曾迎春拧着眉捏着首饰盒，跟捏着个炸弹似的，半晌没说话。
身后，程永铮凑近刘昭耳朵边：“我第一次给你送见面礼是什么来着？”
刘昭面无表情：“给我卡里打了五万块。”
程永铮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太贵重了？”
刘昭看他一眼：“第一，当时咱俩领证了。第二，你给我打钱，备注是报销买床品。”
程永铮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这么说确实是我送礼不够诚心，要不然我现在补一个。”
刘昭冷笑看他一眼：“补，你补。”
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能给我变出个什么来。
程永铮伸手从西服里面的兜里掏了掏，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攥在手里，偷偷摸摸递给刘昭：“来，伸手。”
刘昭狐疑地伸出手去，摊开手掌。
坚硬的触感传来，是一枚蝴蝶形状的胸针。
黑玛瑙的底色勾勒出蝴蝶漂亮流畅的轮廓，翅膀则以白色贝母镶嵌，彩色光华流转其中，像极了蝴蝶翅膀在阳光下的神秘色泽，边缘镶嵌一圈黑钻，不奢华，但足够灵动。
刘昭跟着杨洛也补了不少设计知识，哪怕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件设计非常出彩的作品，就算是她这种对首饰包包完全不热衷的人，也难免有些心动。
“好看。”刘昭不敢细看，曾迎春还在那纠结呢，只好简洁明了地说了一句，把胸针攥进掌心，唇角抿了个笑。
不远处杨洛把一切尽收眼底，“啧”了一声，嘀咕道：“给你打十万你不屑一顾，弄个几千块的胸针你娇羞不已，昭昭姐啊，你就是个恋爱脑！”
曾迎春终于纠结好了，伸手打开了首饰盒。
一抹金色的亮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是一个黄金手镯，实心儿的，都不用掂量，肯定在50克往上。
曾迎春：“昭昭……最近金价夺少钱来着？”
刘昭也不知道，胡乱按着印象说了个：“八百左右吧？”
曾迎春：……
这哪里还得起礼！
“送回去！不收！绝对不收！什么人啊！我就说这人不靠谱！说话不过脑子，做事没轻没重！情商低的倒霉玩意儿！”
曾迎春直接炸了，合上盖子就要往外冲。
“哎哎哎等等等等，这天都黑了，你这大晚上冲到他家也不好看呐！”
大冬天，英子急出了一身汗，发自内心地后悔为什么要介绍这门对象，这不平白给自己找事儿嘛！
这大半夜的，曾迎春要是真跑到对方家里去退礼物，那姓秦的就是个棒槌，曾迎春看着软绵绵的，其实也是个头铁的，指不定要怎么吵呢，那左邻右舍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想想都觉得是个灾难。
英子觉得不行，她要脸，这事儿不能这么硬怼着来。
当务之急，先稳住曾迎春。
英子一个影后上身，一手撑着脑门儿就往地上瘫，嘴里哼哼：“哎哟哎哟我头好晕……”
曾迎春果然一下子就把手镯抛之脑后，慌忙就去扶她：“英子英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高血压犯了？你今天是不是忘吃药了？”
她一个健步把英子撑起来，扶到沙发上小心放下，又去找英子日常吃的降压药。
兵荒马乱了好一会儿，英子才微阖着眼睛平静了下来。
声音有气无力，倒不全是装的，一代悍妇英子女士，今日属实是被这件事儿给折腾累了。
心累那种。
“小曾啊，你听我说，刚刚我送小秦出去的时候，小秦跟我说，他很满意你，想跟你过日子，但是你呢，好像对他有点不满意，所以他就想送点小礼物，争取一下印象分。但我也没想到，这小秦是个憨货，拿着这东西来争取印象分。”
英子叹口气，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你听我的，你别去，你把这手镯给昭昭，明天让昭昭和他去谈，昭昭做事有成算，比咱们都合适，今天就先别去找那憨货算账了，成不？”
曾迎春也冷静了下来，一想到秦叔那张脸，她又皱起了眉头。
她倒不是对秦叔的长相有什么意见，只是纯属觉得没见过这种男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不开口的时候很闷，一开口又自来熟得没分寸，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更不知道这人活了半辈子，这么个处世风格，怎么还没被人给打死的。
可能是因为命硬。
刘昭就知道这破事儿最终还得自己来解决，无奈结果那个烫手山芋一般的手镯，她还拿起来看了一下，点评道：“审美不错，挺好看的。”
杨洛吐槽：“不会是他前妻留下的吧？”
刘昭一挑眉：“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种贵重的首饰盒里一般都会附有发票，以方便售后的清洗维护，所以哪怕是送礼，秦叔也把发票带上了。
刘昭打开了一眼，购买时间是一年前。
“这位秦叔的前妻走了多少年来着？”
英子想了想：“那谁记得？最起码也有个十几二十年了吧？”
那么问题来了，这手镯明显是女款的，而且全新没有佩戴过的痕迹，购买时间是一年前，那时候的秦叔是个老光棍，他买给谁的？
刘昭当然不可能往浪漫爱情故事里想，认为他那时候就看上了曾迎春，先把手镯买了，要是那会儿就看上了，按照秦叔那个直球性子，应该早就主动提了才对。
“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拿着前妻的东西来送追求对象。”刘昭笑道。
曾迎春怒骂：“什么追求对象！不许胡说！”
刘昭摊摊手，示意自己不说了。
等到夜深人静，刘昭下楼喝水，片刻后，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刘昭抬头，发现果然是曾迎春。
之前人多，刘昭就看出了曾迎春眼里的欲言又止。
但她不是杨洛，本就不擅长与人亲近，更别说是聊这种私密的感情话题。
她下楼的时候听见了对面房间的动静，曾迎春每天睡得并不早，这个时间，大约还在织毛衣，顺便跟赵姨聊聊天，于是故意把下楼的脚步声放重了几分，曾迎春要是真想聊点什么，听见声音就会下来。
曾迎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刘昭的旁边，见刘昭大冬天的还喝冰水，忍不住道：“水壶里又不是没热水，你干嘛非要喝冰箱里的。”
刘昭捏了捏矿泉水瓶子：“习惯了，没事。”
“没事没事，等你老了就知道后悔了。”曾迎春又习惯性唠叨。
刘昭不语，平日里总是闹哄哄的客厅里这会儿显得分外空旷，刘昭只开了墙角的阅读灯，暖黄色的灯罩拢起一个柔和的光团，曾迎春恰好坐在光里，而刘昭坐在另一边的阴影处。
见刘昭不搭话，曾迎春也不恼，她知道刘昭不喜欢听她唠叨这些。
“你明天……打算怎么说？”曾迎春先开口，有些艰难，跟女儿聊这种话题，毕竟还是第一次。
“嗯……看你，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刘昭直白道，“直接点来说，你想不想跟秦叔再了解了解？”
曾迎春咬了咬唇，眉头皱得紧紧的：“毕竟是英子介绍的，我白天有些冲动了，要不然……”
刘昭打断她：“英子不会介意的，全看你自己对他的感觉。妈，你觉得秦叔人怎么样？”
曾迎春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自己缩在沙发角落里，光从她的头顶散落，把她眉宇间的纠结展露无遗。
“他……不算坏人，至少，比你爸好。”
刘昭笑了：“你找个标准稍微高点的参考物呢？”
曾迎春瞪她一眼。
“所以就是说，你对秦叔还是有好感的是吗？”
曾迎春沉默的时间更长：“谈不上吧！我就觉得，他这人挺实在的，他吃那只鸡的时候，我觉得就、就……就挺高兴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曾迎春也打开了话匣子：“你爸那个人，富贵身子穷人命，嘴挑，我吃了他半辈子的剩饭，吃鱼，他自己把鱼肚子上的肉挑走，吃鸡，他最多给咱娘俩剩个鸡壳。”
“还穷讲究，掉地上的哪怕洗干净他也不肯吃，跟着你爸，我唯一一次吃完整的鸡腿，是有回你不在家，他硬要吃鸡，把我养了生蛋的母鸡杀了，两只鸡腿，他吃了一只，我想给你留一只，他不肯，抢夺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他气得踢了鸡腿一脚，把碗一摔就走了，我把那鸡腿捡起来，已经不像样子了，我舍不得扔，用水冲冲，自己吃了。”
刘昭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在过去的岁月里苦熬的曾迎春。
那些年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内心充满着愤怒，甚至因此而怨恨曾迎春的逆来顺受，浑然忘了，再苦再难的境况，曾迎春也始终挡在她身前。
你可以说曾迎春是一个懦弱的人，棉花团子一样，欺负得再狠，她也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但她就在那里，她柔软的身躯背后，藏着一个自怜自艾的刘昭。
而当刘昭跳出曾迎春为她营造出来的那个安全却并不舒适的棉花窝，她才会看到，属于曾迎春的坚韧。
刘昭鼻子有了酸意，都说生完孩子之后激素变化会导致情绪不稳，刘昭觉得大约是真的，自己比从前感性了许多。
曾迎春却笑了起来：“现在想想，你爸也就是怄着一口气，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吃那口肉，他就是对咱们娘俩心里有怨，所以才变着法子找咱们的茬。”
刘昭眼神发冷，她原谅不了刘德海，也不打算原谅，曾迎春尚且见过刘德海昂扬向上对她真心实意的模样，但自己从一生下来，就是被他所厌弃的那个，她忍耐的一切，都不过是源于对曾迎春的爱罢了。
是的，她如今终于敢于承认，她是那么地爱曾迎春，爱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
甚至于爱到了一度失去自我，为了曾迎春，她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新生活，把来之不易的存款全部填补进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家里。
曾迎春伸手摸了摸刘昭的头发：“怪我，我当年要是再勇敢一点，早点带你离开他，你就不用受那么多委屈了。”
刘昭摇摇头，别过脸，借着阴影挡住眼里泛起的潮意：“不用说这些。”
你也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多的路可以走，所以，不用说这些。
我们是母女，是血脉最近的人，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长久的沉默，心照不宣地消化着各自翻涌的情绪。
末了，曾迎春起身，轻飘飘道：“帮我跟你秦叔说清楚吧，我和他不合适。”
刘昭诧异地抬头，她以为曾迎春至少会答应再了解看看呢。
“是因为我吗？你不用考虑那些，我都……成家了，我不介意多一个继父，不管他性格如何，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对象有孩子，怎么不算成家呢？
曾迎春笑了一下：“你还是傻，年轻，两个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
刘昭脱口而出：“不行再离呗。”
曾迎春脸黑了下去：“我倒是被你糊弄过去了，那天本来是聊你们什么时候复婚的，怎么就成给我相亲了？”
刘昭觉得大事不妙，忙一口灌完手里的水，把瓶子顺手一个抛物线丢进墙角的垃圾桶，丢下一句“困了，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见客户”就上了楼。
留下曾迎春在原地哭笑不得。